原來人生就是這樣,不亦樂乎!
任何時代,什麼理想都要看看現實臉色,勿以為勇敢追夢就高尚,事實上它不過是某種人的特權而已。想當畫家?先準備好畫室租金再說。想開咖啡館?算算存款能否撐過三個淡季。作家??「唔好玩啦!」,在這個資訊大爆炸、網紅處處的年代「玩作家」??。
然後呢,我們退而求其次,選擇一個看似體面、不太容易失業、可以接受的職業,然後再慢慢調整期待值,說服自己「其實也不錯啦!」「至少還能週休二日」。想不到你我的「修辭學」蠻高明的,一種把失望包裝成安慰的文字遊戲。
有人一而再問我,如果我不再是「那個誰」,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好吧!老實說,我想當個圖書館員。也老實說,文字僅能是想像虛構,沒辦法,畢竟我沒當過圖書館員。那只是年少的第一個想望,當然與許多人一樣,都會一而再的換了不少「志願」,像吉他手、一個貨櫃司機、一個出版社或書店或樂器行或唱片行的老闆或員工、都是賺不了大錢的工作,且還是蠻「老派」的工作,這些工作大多數到今天都消失在市場上了。到底工作與職業有無差別呢?我不知道。
只好想像虛構囉!用第一人稱書寫吧!
最好像那種十九世紀末的老派圖書館館員,在巨大木質書架之間踱步,日復一日以鉛筆抄寫借閱紀錄,對讀者愛理不理,甚至時不時沉醉於書架上的各類書,順手抽出一本翻個幾頁。這種生活,美好吧?
我的腳步緩慢,可並不沉重,望著一排排擠滿了皮革封面與泛黃的書冊,每一本都比現在這個世界來得穩重。在這裡,我不追問時間的流轉,甚至不關心季節的更換。在這裡,準確地說,只有記憶在書頁之間留下的痕跡。
千萬別與我談「成功學」或「速讀」,或與我談談那本《如何閱讀一本書》或《旅行與讀書》這類書。說到底,我已經過了那個年紀或那種「點」。不信,你叫詹宏志再來說說看《旅行與讀書》,我猜,他只能如我一般,抽出任何一本書都能讀上一會兒的境界了。一如亦舒床頭只放鹿鼎記,打開哪頁就讀那頁,不亦樂乎!
圖書館不能在城市某地段,更不是什麼學術重鎮,最好在一個人煙稀少的老城邊緣,比如這樣的它:三十年前是學校、再三十年前是有錢人家的宅邸,一座無聲的建築睡到世紀之交仍沒醒來。一醒就化為老城邊緣的圖書館。
有個姓查的先生,偶爾走進圖書館,輕聲地喚我一聲「先生」,我會點點頭,他提出要求,我伸手一指,差不多像一尊木雕,毫無多言。偶有睡意,我就擦拭案頭的幾本書,或將卡片資料逐頁整理,或將鉛筆削成同一角度。有來者說我像幽靈,我心想:幽靈不會有那麼多儀式與細節。我守著一種秩序,一種被人遺忘的生活節奏。
有傳說我從三十多年前就在這裡,那年圖書館剛從一場大火中修復,傳說我沒有任何家人,沒有人知道我住在哪裡,更無人記得我什麼時候開始成為這裡的圖書館館員。當然,我不便解釋太多。
有位活潑姓倪的女學生經常來借書,從哲學讀回到少女文學,這情況少見。她問「你可曾想過死亡?」我不回答,只是慢慢將她歸還的書收入書架深處。但心想:「沒想過死亡,就想過自殺。」
「我總覺得,死是條路,但最後那一哩最難走。」女孩補了一句。
他終於開口:「最後那一哩在心裡。」女孩畢業之後再也沒來過。聽說後來女孩成名了,變成姓亦。但不及她那姓衛的平哥哥有名。
圖書館每天四點半關門,門一鎖上,我關燈,安靜地坐在櫃檯後的高背椅上,仿佛在等待什麼。也許是在等待一場告別,也許只是等待時間將他捲走。我想像自己臨終時,若可以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讓黃昏的光剛好照在書上,我的手正停在某一行句子上。那行字是:『原來人生就是這樣?』
閉上乾澀的雙眼,我終於不再是「某個誰」,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