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早拆封的辨識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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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隔離與淨化,是必要的,我比我想像的還要有潔癖,因此依然是設立邊界的練習,把不喜歡的東西阻擋在外。
在那片果園裡,樹上結滿了透明的果實,據說只要一眼對上,就能知道那果實是不是屬於你。這果園不禁止採摘,也沒有人守衛,你會找到一顆果實,光澤乾淨,外型幾乎完美。遠看像是某種預感,靠近之後,更像一種可能。它沒有聲音,也沒有味道,只是懸在枝頭,像是在等待什麼。
我看著它很久,距離恰到好處,不近也不遠。那氣味淡淡的,不確定是不是熟了,像是還能再等等。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了,像是為了確認什麼,也可能只是想看看會不會有反應。結果沒有反應,只是那果實突然回應了什麼,像一種微不可察的鬆弛。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可能不是真的想接住它,只是太習慣在什麼還沒落地前就伸手。
那味道忽然變得不同了。也許是我太靠近了,也許是我破壞了什麼原本存在的狀態。它沒有碎,也沒有爛掉,只是那股吸引人的什麼,突然消失了。
我往後退了一步。沒有遺憾,只是有點可惜。

規則很簡單,只要我先開口你就輸了。

我不是在玩遊戲,有些事情本來就不該太早說破。在你打算說什麼前,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一開口,你就沒得演了。背景音樂仍然在播放,但對我來說氣氛已經瞬間崩塌,原本烘托到最高點的汽笛水平瞬間靜默,要是你接下來說什麼沒辦法對準我的胃口,那麼我都不喜歡了。我一開口,就已經不想再聽了。這是很清楚的。

打破那個還沒成形的輪廓。你還沒開口前,一切都還有空間,一切都還能再慢一點。我會忍不住先出聲,只是為了確認我的直覺沒錯,那個藏不住的意圖已經露出來了。說完之後,我就知道真的不喜歡。從輕微的走味,到劇烈的厭惡。像某個原本看起來順眼的包裝被打開,才發現味道不合,那種不對勁是靠得太近才聞得出來的。講話的方式太熟練,眼神太急,像是誰教過他怎麼慢慢靠近,可我一聽就聽得出來不是我的頻率。

我一開口,曖昧的空氣就散了,像把原本含著水氣的玻璃擦乾了,他不再模糊了,樣子變清楚了,而我瞬間失了興趣。

空氣感,當我太快說話,它就塌了。我也不是沒有好奇,只是好奇完之後發現,不喜歡。打開才知道麥子裡充滿螞蟻,本來以為是一袋好意,結果整包都在爬。那種細細碎碎的失望,這時時候多一個字,一點氣味都嫌太多,太多的厭惡,壓垮最後一點還想停留的意願。

我太早打開了。你還在等機會說那些以為有力的語句,我卻已經拆完包裝,檢查過內容,然後關起門來,我們都太明顯了。有些人靠得太近,還不知道禮物不會是你想要的那種我還在學習如何檢驗,像選股的每一個指標、在還沒兌現業績前,知道那隻也是市場青睞的標的,包裝都太膚淺,我也還在抽絲剝繭的在還未開箱前哪個真實有料的選擇,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喜好,我反而沒辦法維持那點期待。於是我提早跳車,保護自己,浪費彼此的話,我只想留給真正的主角登上舞台,依然我沒有責怪誰或是當一個殘忍的選角裁判,也沒有要演什麼冷淡的角色,只是單純地收起好感。因為氣氛是有審美的,語氣是有節奏的,而他踩錯了。我懶得修正。

每次我都說,不要當第一個開口的人,可是時間寶貴啊!寧可錯過,也不願多待一秒。

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是想早點公布答案。像是自己先交卷、自己拆禮物。與其讓別人慢吞吞拆開一個我根本不想要的包裝,不如我先承認我沒興趣。也不是急,是不想浪費時間。或是,下次就乾脆錯過了,連進場都省下來。


語氣一出現,我就想撤退。不是因為太熱烈,而是因為那熱度不對我起作用。像穿了一件別人的外套,扣子對不上,布料的手感也讓人發癢。你以為你在靠近我,其實我早在觀察你,講得再自然,我都聽得出來你在鋪陳。

我沒有想拆穿什麼,我只是判斷完畢。那一秒,我已經知道我不想接下去。我不喜歡你,也並非對你有敵意,只是沒有興趣。你說的那些話,在我這裡聽起來像走錯場的台詞,戲碼還沒搭好,演員卻太急。好可惜。這原本是很美好的。在開場之前的開場,有一個很好的背景、很好的模樣,甚至資質也不錯。那種乍看之下可能可以的感覺,像一顆包裝完好的果實,擺在燈光底下。新鮮、清透、有點誘人。

可惜後來打開的方式太粗糙了,或者說,是時間不對,溫度不對。這麼好的食材,過期就只能報廢。浪費了嗎?一點點吧。多半是浪費在太快揭牌、太快靠近。也不怪誰,只是氣氛壞掉了。

還是想當那個被動的人。那個坐著、看起來像還沒察覺、其實早就察覺的人,可以再早點守住山頭綜觀全局的人。即時如此,你還沒開口,我就知道你要講什麼了。但如果我先說話,主動戳破你的意圖,那就完了。你先被扣分,後面講什麼我都不喜歡了。曖昧本來就是這樣運作的。誰先開口,而誰落了下風,其實只誰需求更多而已,如果作戰策略是早一點暴力拆解,那麼。像是一場眼神的躲貓貓,氣味與語氣間的細微挪移。一旦太快說出來,就像提前拆開一份禮物。包裝撕開,形狀外露,我才發現今晚想吃的不是當初點的那道菜,那個懊惱感不只是針對現況,而是針對我自己,怎麼會手癢去打開它?

不過也是好險我有提前退場。那不叫錯過,那叫剛好。

比起硬吞下去,沒有為了不錯過就連帶把整場誤會吃完。至少,這次我不再為了一雙太小的鞋子,委屈自己去走太長的路。


我比自己以為的還更執著於清明,於是在反覆辨認裡,練習隔開那些不喜歡、無法共處的東西。原來隔離與淨化,是必要的,我比我想像的還要有潔癖,因此依然是設立邊界的練習。可以說是出於高尚,或是什麼療癒式的修行,更單純的是出於討厭。純粹,毫無道理的討厭。就是不喜歡,不想碰,不想讓它靠近我。

隔開,無需辯解,也不再解釋。這不是禮貌的界線建立法,而是排除。本能反射,是一種像過敏一樣的自保。哪裡有雜質,就想關門。哪裡覺得髒,就想逃走。

直覺式的講究,說不上來一丁點的矯情都覺得刺眼,一絲一毫的假意都無法忍耐。以前以為自己寬容,現在知道那只是還沒遇到真正讓我想把門鎖死的東西。

我關上耳朵,敏感、太玻璃心,傳進來的評論那是因為他們從來不知道,有些髒與外表無關,是語氣裡黏膩的自以為是,是笑容裡濃稠的算計,是空氣裡那些說不清楚卻讓人反胃的假善意。我就是會聞到。我就是無法裝作沒聞到。

我以為可以裝沒事。我曾經試過點頭、微笑、繼續參與。但身體會洩底。胃先縮成一團,肩膀像是黏上了什麼油膩的東西,連手指碰到對方講話的空氣都想沖洗。不是矯情,是無法。無法不去察覺。無法不把這些訊號收到最滿。然後,開始想逃。曾經批判自己太過苛刻,是不是應該練習寬容?是不是該多一點理解、少一點堅持?在幾次往復的退讓,有些東西,理解無用。那是一種純粹的排斥,像細胞辨識異物、像皮膚拒絕不對的觸感。價值觀,是神經系統的本能運作。

所以有一種勇敢,是不再逼自己待在讓人不舒服的空氣裡,容許這樣的自己,為了別傷人而傷自己。容許不喜歡,容許討厭,容許那個總是在聚會角落迅速消失的我,那個拒絕參加群組的我,那個無法對虛假點頭的人。

不是因為我比別人乾淨,而是我對不喜歡的過敏。


離開之後才發現,那不是分開,是復原。是某種自體修復的開始。離開之前我總以為自己苛薄、難搞、太過敏感,是我無法好好相處,是我無法容忍瑕疵,是我對人性沒有耐心。但離開以後,那些反胃感、那些筋骨裡黏膩的緊繃感,就像某種長期潛伏的過敏源,終於停止刺激。

那時我才知道,我不是無情,我只是被逼著不斷容忍那些讓人不舒服的事。

真正孤立的,並非關於那種陪伴的戲劇性情節,而是明明在場,卻連一絲呼吸空間都找不到。是站在眾人中,卻覺得每個聲音都像擦過金屬。每一次附和、每一次點頭,都是推往更加混亂內耗情節的小小失控。我依然會笑、我應對進退,那是我的專長,可只有我知道,那些時刻我是被切割的,是斷裂的,是一點一點把自己藏起來,才能完成的在場。直到我允許自己退場。允許自己走。不再用理性分析這是不是不成熟、不再跟自己談妥協。我不喜歡,那就不要。我不舒服,那就離開。潔癖不再是缺點,它變成了一種指引,像警報器,像一種比語言還誠實的辨識系統。

我隔開了那些讓我反感的東西。代價是,世界清場了。

可是安靜下來的那一刻,我才終於能聽見自己不是忍耐的聲音。回到一種安靜的呼吸狀態,像是心臟知道怎麼跳,皮膚知道怎麼在陽光下收縮,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清理過之後的自己,輕鬆了,也更敏銳了。像是剛擦乾淨的玻璃,任何一點灰塵都看得出來。我變得更在意那些看似細微的不對勁,語氣的尾音、眼神的游移、對話中的略過,自從擁抱了神經質,讓我用一種警覺性的回歸,保護我的乾淨,不讓那種渾濁再一次滲進來。

我不再大規模地迎接,以防雜質進入,也不再預設任何情境。我讓每一天像是一種微小的測試,看這個空間容不容得下那個聲音、這段文字、這杯咖啡。慢慢地,自己成了一種溫度計、一種濕度計,自己調節自己。我不依靠任何外界來決定我是好是壞,是懶散還是努力。我只是試著讓這個清理後的我,可以一直維持在剛剛好的狀態。

那種期待無菌室般的完美從來不是我想要的完美主義。我不要純潔無瑕,我只是不要那些讓我腐爛的東西。不要那些嘴角一笑、心裡卻盤算的人;不要那些說話像贈與,實則綁架的人。我不想再讓這些東西進到我裡面,然後一點一滴地變質我。

像一間空屋裡,有著剛曬乾的棉被味,空氣裡的陽光還帶著微微的塵,是依舊好客的我,所有來過的人,最後都被好好地送走,只留下那一點點還能被我接受的痕跡。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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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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