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异见者的困惑、失落和微小胜利
4月份,朋友X约我去公园散步。中途走累了,我们坐在草坪上休息。不到十分钟,保安来了,说不能坐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坐?还能坐坏不成?“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不让坐草坪的情况,只感到莫名其妙。
保安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只强调不能坐。虽然在心里翻了白眼,但想着朋友也许不想为这种小事发生争执,我拿着包准备起身。但X没有挪动身体,继续问“为什么不能坐?”
我连忙帮腔,“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了,很快”。保安看说服不了我们,转身去找另一个保安,不知道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又回来催促我们离开。X说这样他好像会被领导找麻烦,所以我们还是起身离开了。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我们想反抗些什么,却又不得不顾及牵连无辜,只好做出退让。但对方真的无辜吗?作为一个掌握着微小权力的人,作为整个系统中的一环。
走到街上后,我说“幸好你多坚持了一会儿”。以往遇到这类情况,非要执着争个对错的往往是我,也因此跟不少朋友分道扬镳。
01 学校到底想给我们提供怎样的新闻教育?
大三的时候,正值疫情期间,我们在一个18线城市,几乎没有病例,但学校还是施行封校措施。出校必须要在小程序上申请,由辅导员审核,非必要不能出校。其实很多同学都只是想到附近的小吃街吃饭,但这个理由肯定没法通过审核。
于是,校内渐渐出现了几个翻墙点,同学会把共享单车搬到低矮的墙边,踩着车座,翻过围墙。吃完饭再以同样的方式翻进来。
刚好当时有门专业课,需要做一档新闻节目。我们就想着报道翻墙现象,准备邀请几个有过翻墙经历的同学来上节目。同时,考虑新闻的平衡原则,还派同学去邀请辅导员。结果,辅导员不仅没有答应采访,反而要求同学写检讨书。
虽然写检讨书的不是我,但我还是为此忿忿不平。我们不是想搞事,只是想做客观的新闻报道。而且这也只是一档校内的节目,不算公开报道,为什么连这个范围、这个程度的报道都不可以呢?
于是,在另一门涉及“新闻伦理与审查”的课堂上,我隐去辅导员和同学的名字后,分享了这件事。我说,这种做法让我感到困惑,为什么新闻学院告诉我们要对抗审查,要争取新闻自由,但是一到了实践中,甚至还没走出校门,就会遭到处罚?学校到底想给我们提供怎样的新闻教育?是新闻理想主义,还是迎合大的宣传方向?
最后,我引用了柏拉图的一段话:如果尖锐的批评完全消失,那温和的批评将会变得刺耳。如果温和的批评不被允许,沉默将被认为是居心叵测。如果沉默也不再允许,赞扬不够卖力,将是一种罪行。如果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那么唯一存在的那个声音就是谎言。
说完之后,很多同学鼓掌了,至少在理念上,TA们也认可需要争取新闻自由。但是那个被罚写检讨书的同学不认可,他希望这件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不是进一步扩散。
后来,我点开他的朋友圈,已经变成一条横杠,应该是拉黑了我。原来我们关系还行,有时候去学长的剧组帮忙,拍摄结束后,大家一起去聚餐,他还会主动给我烫牛肉吃。但这件事发生之后,我们就彻底断联了。
我一度挺失落的,不明白这种匿名讲述会给他带来什么伤害。而且这也不是他的私事,而是新闻学生的普遍困境。我不希望学校变成一个黑箱,掌握权力的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人提出质疑。那就由我来当这个质疑的人。我以为我是在为他发声,但原来不是。至少对他来说不是,反而觉得我在一意孤行。
02 大不了就闹到教育局去
无独有偶,检讨书也落到我头上了。毕业答辩前一周,导师突然说,不让我们答辩,理由是”从来没看过我们的片子“。
在微信群里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把三个月前的聊天记录截图发到群里。那时,我们通过邮箱,把纪录片发给他看后,还开了线上会议,听他的反馈意见。
我本以为事实胜于雄辩,却没预料到,他被我当场反驳,下不来台,反而更坚定了不让我们好过的想法。自那开始,他拒绝沟通,消息和邮件一律不回,铁了心要让我们延毕。
我着急到在图书馆忍不住掉眼泪,又不甘心处于被动地位。于是,直接把聊天记录分享到朋友圈,要让大家都来看看他的嘴脸。
纪录片是我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拍的,但是只有我采取了激进的策略,她们都更想通过示弱、求饶来顺利毕业。那会儿只有我在学校,她们还在外地实习没回来,就在电话中劝我代表小组去找老师道歉。
我肯定不愿意,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这样是在纵容导师滥用权力。她们就急了,说我故意要把事情闹大,不顾她们的处境。
这样的指责是我不能忍受的。首先,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我。其次,如果她们想示弱,可以自己去,凭什么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的身上?既然大家的想法不一样,那就按照各自的想法做好了。我都没有嘲笑她们软弱,怎么能反过来指责我?
她们见劝不动我,当天写了邮件到学院,措辞诚恳,主要是希望学院能从中斡旋,缓和矛盾。没多久,书记来找我们开了线上会议。他先询问了情况,她们把责任都揽到我们身上,说没有跟导师做好沟通之类的。只有我不认错。书记当然更愿意认为是错在学生,所以最后的决定就是,由我们写检讨书,书记帮忙跟导师说好话,她们立马应下。
结束会议后,开始分工,她们问我写哪部分,我说我不写。我已经下了决心,如果在学校内部不能解决的话,大不了闹到教育局去。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
她们交了检讨书后,导师给我发消息,说得很含蓄,大致意思是,只要我肯认个错,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也许他自己觉得给了我台阶下,但我不吃这一套。
于是,他把我们的沟通情况发到群里,说答辩的时候,再好好谈。她们大惊失色,害怕被我拖下水,立马割席,说”这只代表她的看法,跟我们无关“。
好,我倒要看看他准备怎么为难我。答辩那天,进教室之前,我提前开了手机录音。想着万一发生什么,还能留下证据。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导师就是上文提到的教授新闻节目课程的老师,在同学为完成作业,被罚写检讨书的时候,他完全隐身了,不曾伸过援手。同时他还是(代)系主任。
在等待答辩的时候,她们百无聊赖,举起手机想拍合照。我默默挪出画面框,她们还惊诧地看着我。我在心里冷笑,在关键时刻果断割席后,怎么还能期望我们还会是朋友?你们根本不明白,或者不想明白,这是一种多么大的背叛。
介绍完纪录片的拍摄情况,及各自的思考后,到了提问环节。学院新来的老师念出了一个名字,“XXX,这是谁?” 我举手走上前,心里还在猜测,这是准备找什么麻烦。
“你的论文是三篇里面写得最好的,逻辑清晰、情感也细腻。写出了那种夹在拍摄对象之间,左右为难的心情,挺真实的。”这些话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虚惊一场之余,又挺直了腰板。我到底有没有认真完成毕设,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
不知道导师出于什么心理,后来竟然没有找茬。只是在台下给我们拍照留念的时候,故意略过了我。我只觉得好笑,这种小事我根本不在意。
我只为自己打赢了这场战役而开心。我庆幸当初没有选择屈服,不然也许会永远顺从下去。只有胜利,能让我拥有继续反抗的勇气。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