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我亲爱的家人（三）
1
时光荏苒，转眼间，爷爷去世已有四年。经济的突飞猛进，也让全家人的生活逐渐向美好的方向发展。
大姐几年前升任店长，负责管理中街繁华地段的店面。事业的成功也为她的感情生活带来新的契机。她通过网络结识了任部队炊事班班长的男友，两人感情稳定，计划在男友退役转业后步入婚姻殿堂。年近三十的大哥刚刚结婚，去年年初，升迁西安任职地区经理，大嫂也随他一同前往，并在当地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两个妹妹此时已升入高中，课业相比初中时更加繁忙。学习成绩一向优异的二姐，在父母的安排下，即将去加拿大留学。三妹虽然刻苦努力，奈何家中并无闲钱支撑她去昂贵的补习班，只能勉强考进末流的省重点高中，但只要她再接再厉，考进一本大学不成问题。
年初得知自己即将出国的二姐，不再为高考烦恼，她每天上完课便早早回家，专心学习英语。二婶还特意为她聘请外教，进行一对一辅导，为她即将到来的留学生活做好准备。对于留学这件事，二姐并无自己的打算，只是顺从地听家里安排。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推崇西方教育体制，加上近几年开始兴起留学热，从初中起就为她计划着不同的留学方案。二婶这几年陆续咨询了许多中介，经过多番严格的筛选后，最终敲定加拿大。同是北美发达国家，那里的学费不如美国昂贵，按照家里现有的经济水平可以承担，其次，加拿大的移民政策也比美国宽松许多，二姐毕业后有更大的机会留在国外深造。
二叔对此事保持中立态度，他并不像二婶那样崇尚精英教育，认为孩子应该顺应自己的天性发展，尤其是在二姐几年前的离家出走事件后，他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觉得妻子对女儿的教育方式有些过于苛刻。此外，考虑到二姐的年龄尚小，身为父亲的他担心自己的掌上明珠难以适应国外的生活。然而，当看到女儿得知即将出国留学时那喜不自胜的模样，二叔心中也不禁觉得，让她去外面的世界见识一番，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七月中的一个周末，二姐即将开启人生的新篇章。二叔在家设宴，款待全家人为二姐举行欢送仪式。他一大早便起床，忙得不亦乐乎，亲自下厨准备宴席。不到十点，一家人陆续赶来，二婶和二姐两人在客厅里忙着招呼客人，原本空旷的客厅，顿时显得热闹非凡。
老婶和三妹两人最先来到二叔家，老叔还在上班，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三妹一进门，就被那宽敞明亮的客厅吸引，虽然来过许多次，但她整个人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小的时候，她和二姐一同长大，总有许多相处的时间。即使后来，二姐搬去另外一个区域，每到周末，她们也总是会在一起玩耍。那时，还在上小学的她，并未深刻体会到自己与二姐的不同。然而，随着两人都迈入初中，二姐举家搬进位于市中心的大房子后，她逐渐察觉到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三妹默默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羡慕和嫉妒。客厅的地面铺着奶油色的瓷砖，打理得一尘不染，透着洁净的光泽。靠墙摆放着一张L型布艺沙发，坐上去柔软舒适，令人倍感惬意。电视柜上，摆放着一台最新款式的平板电视，墙上的架子陈列着二婶精心挑选的装饰品。现代极简的装修风格，与装潢浑然一体的家具和饰品，每一个角落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品味和格调。卧室和书房的书柜里，摆放着千余册藏书。二叔一家人酷爱读书，从中外名著、散文诗词，到古文哲学均有收藏。受到父母的影响，二姐自幼便视书如命，阅读量在同龄人当中可谓佼佼者。闲暇里还时常模仿文学大家，写一些短篇散文，小学时写的一篇文章，还登上了沈阳的一家文学杂志。
二姐开心地拉着三妹走到自己的卧室，炫耀着自己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她的课桌上贴着周杰伦的海报，CD机里传来他呢喃的歌声。三妹盯着书柜里琳琅满目的书籍入神，大部分的书名和作者是她从未听过的。她想起小时候，二婶总是借给她一些课外书籍，但年幼的她对此并不领情，对阅读毫不在意，错过了难得的阅读机会。
如今，她渴望读书，却被繁重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早上刚过七点，她便要坐在拥挤的教室里上自习，待到八点钟上课，老师们开始喋喋不休地授课，为了多讲一些内容，他们甚至连课间的休息时间都要占用。好不容易挨到午休，班主任也恨不得多挤出些时间，让同学们争分夺秒地学习。下午的体育课更是形同虚设，主科老师轮流抢占。有一次，数学和英语老师，还差点因此发生争执。
下午放学后，学生们还要留校自习到近九点才能回家。即使到家后，一刻也不能松懈，还要完成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每日学习到深夜对三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就连周末，她也要去学校继续补课，以免落下进度。寒暑假也不例外，日常的生活只有学习、吃饭和睡觉。一年到头，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能休息。可老婶担心女儿疏于学习，即使在难得的假期，依然孜孜不倦地督促她发奋图强。三妹有时实在憋得无法忍受，便会趁着老叔和老婶周末上班不在家时，偷偷溜出去和朋友在院子里闲逛，从压抑的学习生活中，得到片刻喘息。
三妹每天把头埋在堆积如山的练习册后，机械地做着练习题，丝毫不敢松懈，生怕因自己的懒惰，哪怕只有一分钟的闲暇，也会被其他同学赶超。高考对于每一个高中生来说，是能够改变一生的机会，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一场全国性的残酷竞争。虽然国家已有扩招政策，可想要考入头部一本大学，必得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
三妹的成绩在年级可以排进前五十，但高考是要同全市，乃至全省的学生们比拼成绩。她现在所读的学校，只是排名非常靠后的一所省重点学校。在沈阳这座城市，还有许多师资力量雄厚的高中，那里的学生不仅天赋过人，还能接触到最优质的教育资源。一想到自己要与这样的人同台比拼，三妹总是有些泄气，然而，除了更加卖力地学习，她没有其他任何出路。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干脆回农村当个无忧无虑的农民算了，这样就不必吃高考的苦，可每每想到爷爷在世时对自己的教诲，以及日渐苍老的父母，省吃俭用地供她上学，她都于心不忍。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迫使她不得不继续前行。前路虽然渺茫，可既然选择这条路，除了逼着自己前进别无他法。可当她知道二姐要留学的消息后，三妹开始逐渐怀疑自己所付出努力是否真的值得。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条出路，但这条路却从来不是自己这样的底层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
“你要是有想看的书就拿吧，反正我暂时也看不到这些书了。”二姐见三妹若有所思地看向书柜，便打开玻璃门，任她随便挑选。
“我哪有时间看课外书，每天作业都写不完，今天我妈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我放了一天假。”三妹无奈地叹息道。
“等高考之后就好了，你再忍两年就都过去了。我听说大学特别轻松，没有这么累。而且等你考上好大学，有份好工作，随便想怎么玩都行！等我们长大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我可真羡慕你，不用参加高考。我现在也不知道高考之后，能去哪个大学，将来能不能找到好工作。我甚至连将来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三妹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她不知道将来的人生会是怎样。老叔和老婶并不太了解当今社会上热门的专业，无法为她提出合理的规划和建议，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摸索。
“我倒是想学新闻，可我爸说到那边会有语言障碍，不如学商科好了。我也不知道，等过去之后再看吧。听说那边高中和国内不一样，可以接触到各种学科，到时候再慢慢选吧。我其实有点害怕，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环境，也不知道我过去之后能不能听懂那些鸟语。”二姐自顾自地说着。相比三妹，身为教师的二婶和在事业单位工作的二叔，时刻关注社会的变革，也有机会接触到社会上各行各业的精英，因此他们能够为女儿的前程提供更广阔的视野和指导。他们不仅了解教育体系的变化，也更清楚社会发展的趋势和不同职业的前景。
“你说长大之后一切真的就会变好吗？我觉得我爸妈的日子就过得特别辛苦。”
“老婶和老叔是因为那个年代，没有上大学的机会，不然也不会这样。我看我妈朋友家的孩子大学毕业后，都有份好工作，反正车到山前自有路，现在想再多也没用。”
三妹听了二姐的话，沉默不语，她深知二姐没有办法真正理解自己的难处。她记得二姐还没上小学时，就被二婶带着去上英语课。到了小学三年级，二姐已经有机会与外国人交流学习。她说着一口流利而地道的英语，与外国人交谈时显得毫不费力。反观自己，直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才有机会学习英语，读写还算勉强过关，可口语却差强人意。
有一次，二婶带着她和二姐两个人去免费的外语角，她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学过的单词语法仿佛长了脚一样，全部都逃之夭夭。她窘迫地张开嘴，勉强挤出了一句，“Hello, 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像是背诵课文一样，生硬而又单调。反观一旁的二姐，像是在说母语一样，和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女人交谈甚欢。
自打那以后，她好像受到莫大的屈辱一般，再也不想去外语角。她突然醒悟，学校里所教授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应付考试罢了，不论自己再怎么刻苦努力，学到的也不过是哑巴英语。在一众好友中，她的成绩还算名列前茅，但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她与这些同学处于相似的社会阶层。在这所普通的高中里，看似优异的成绩和排名，让她陷入一种自以为与众不同的错觉。然而事实上，她与那些真正优秀的人，依然存在着天壤之别的巨大差距。或许一切早已命中注定，她和二姐之间的差别，不是从初中才开始拉开的，而是从她们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形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二姐无需参加高考，年纪轻轻就能出国留学，而自己这辈子，恐怕连考上省外大学的机会都渺茫。想到这里，三妹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她每天像困在牢笼里一样拼命学习，渴望出人头地，而自己苦苦追寻的，却不过是别人轻易所能触及的起点。
开席之后，三妹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她的灵魂像是飘走了一样，表情呆滞，机械地啃着饭菜。二叔看出她的反常，关切地说道：“老三，你们俩也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了，应当劳逸结合。别让她整天闷头学习，适当出去活动一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倒是也想周末带她出去散散心，可现在厂子里忙，她爸周末也得加班，实在是捣腾不开时间。”老婶讪讪地说。
“她明天有事吗？明天我和小老二去中街逛街，咱一起去呗。”二婶热心地提议道。
“这周末倒是没啥事，小老三，要不你明天和你二婶她们一起出去走走吧。我准许你放松一天。”
自从三妹上了高中以后，老婶对她的学习要求更加严格，每天亲自陪着她学习到深夜。她竭尽全力，试图缩小三妹与其他学生的差距，希望女儿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考上一所好大学，将来不至于重复自己的人生轨迹。多年来，老婶逐渐明白，分数并不能决定一切，可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而言，高考几乎是女儿唯一的出路。尽管这个制度并非完全公平和完美，可对于三妹来说，这或许是在她踏上社会之前，唯一一次有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明天约好和楼下的朋友玩。”三妹出乎意料地反抗着老婶的安排，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不想和二姐过多接触，她怕内心的嫉妒之情会不受控制地爆发。
“你楼下那些朋友，有什么可一起玩的，一个个都不好好学习，就是因为你初中的时候，总和他们混在一起，你学习才一落千丈的。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总是不听！好的你不学，坏的倒是学了一大堆。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老婶提高了声调，一脸严肃地训斥着三妹。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孩子想和朋友玩，就让她和朋友玩呗，学习不差这两天。” 坐在一旁的奶奶突然开口，似乎不愿看到二姐的欢送会因争吵而变得尴尬。
二婶也在一旁附和着，“既然她和朋友约好了，就让她去吧，难得有空，应该和朋友好好玩一玩。”
老婶看向三妹，失望地摇了摇头，眼里略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今天又是为二姐举办的欢送宴，虽都是自家人，却也不得不考虑二叔一家人的面子。
这时，大哥举起酒杯，试图打破这略显局促的气氛，满怀深情地祝愿二姐在留学生涯中一切顺利。一家人又重新回到愉快的谈话中，好似之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一样，气氛逐渐恢复原本的轻松。只有三妹一个人依然陷入无法自拔的低落情绪中，但为了不惹父母生气，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强颜欢笑地附和着。
2
回到家后，三妹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默默地凝视着这个老旧的家，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思绪。与二姐温暖舒适的家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狭窄和寒酸。一家人在这个一室一厅的老式公寓里已居住十余年，家中的装潢早已显得陈旧不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在无情嘲笑她的贫穷。
老叔和老婶忙着收拾房间，丝毫没有察觉到女儿的情绪波动，只以为她是因学业繁重才显得如此反常。三妹听见他们走动时，地板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愈发心烦意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断裂，她突然走进房间，脸色阴沉，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为什么二叔他们一家日子过得那么滋润？而我们只能挤在这个破地方！”
老叔和老婶同时愣住，放下手中的活，面面相觑。老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与苦涩，而老婶眉头紧蹙，眼神中满是不可压抑的怒意。她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三妹身边，声音比以往严厉了许多：“你今天是怎么了？你自己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地操持着这个家，是让你饿着了，还是少你一件衣服了？”
老叔不想引战，只是费解地问：“你心里是不是装着啥事啊？那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你在这吵嚷，像话吗！”
“我就是觉得为什么二姐想要什么都有，想出国就出国，而我却要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
“你光看到你二姐不用高考，可以出国留学，可你看到她背后付出多少努力吗？你以为这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小老二从小就被拉着参加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你在外面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她在学习。人家脑瓜本来就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就算她不出国，高考也肯定比你强！”老婶提高了声调，义正言辞地说道，家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那你怎么不提我二婶从小就花钱给她补课呢？我没钱参加补课，不然成绩也不会这样。”三妹愤愤地回嘴，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过分，可事实确是如此，假如自己也能参加补习班的话，说不定也能考上一个排名更好的高中。
“你上初中的时候，你二叔给你二姐讲数学和物理，也都带着你。你二婶给别人补化学，也都免费让你听。我得公平的说一句，是你自己不够努力，没有把心思完全用在学习上，别把所有的事情都赖到别人身上。”
“你爸说的没错，凡是我们力所能及的，哪样没满足你的要求。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像你二婶那样，让你去参加各种补习班。可你自己也扪心自问一下，即使我们让你去了，你就有把握自己肯定能好好学习？如果我不天天紧盯着你学，你的成绩恐怕还不如现在。我知道我们对你的学习要求很严格， 可这些都是为了你以后能有个好的前程。我不要求你一定要考一个名牌大学，但咱至少也要上个大学，不然你打算一辈子像我们这样吗？”老婶深知这些说教的话，她已经来来回回和三妹说了无数遍，连她自己的耳朵都听得起了茧子。可为了三妹的将来，有些话不得不说。
“谁说考上大学，就一定能找到好工作的。二叔和二婶那个年代是因为国家还分配工作，现在可不好说。而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为什么我就非要参加高考，不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呢？大姐和大哥也没上大学，他们的工作不都挺好的吗。” 三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一时间，老叔和老婶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过了许久，老婶终于开口，语气里夹杂着无奈和焦急：“你说的是没错，现在世道变了，大学毕业生满地都是，可你总要去试一下。你大姐和大哥能走到今天，也是因为他们自己足够努力，你知道他们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成就吗？你是不是忘了以前爷爷和你说过的话？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读书了，那好，从今天起我不再逼你，你混个高中文凭，将来想干啥就干啥，我从此再也不管你。可如果你以后混得不好，别又来埋怨我们。” 老婶被气得一阵头晕，身子一软，跌坐在沙发上。她抬手按住太阳穴，闭上双眼，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几分，她强忍着泪水，哽咽着继续说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没什么指望。可我苦口婆心都是为了你啊！你这么倔强，将来吃了亏才知道后悔，可到那时，怕是我们都帮不上你了……”
老叔坐到老婶身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责备三妹：“我和你妈已经竭尽所能，供你吃喝、供你念书了。对！我们家就是穷，没有办法让你过上和你二姐一样的人生，但如果你想改变，就更应该努力，而不是在这儿冲我们发脾气。你看你给你妈气的。你去外面站着，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吧！”
三妹面对突如其来的责骂怔住了，眼里的泪水隐隐闪现，却倔强地不愿掉下来。她从未见过老叔和老婶如此生气，心中既委屈又愧疚，却又不肯认输，嘴唇微微颤抖，一言不发地走到客厅里，站到单人床旁边，不情愿地面壁思过。她何尝不理解父母的一番苦心，只是觉得这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自己和二姐年岁相仿，又生在同一个大家庭里，可自己从来都只是不受重视的老幺，不像二姐那样聪明伶俐，连长相都不如她。出门在外，所有人的焦点都在二姐身上，无人在意一旁的自己。就连自己的家人，也时常拿自己和二姐做比较。她突然对二姐产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嫉妒她为什么处处都比自己好。二姐的存在，像是一面无形的镜子，时刻照出自己的不足与黯淡。每当家人无意中提到“你二姐多聪明”，“你二姐多懂事”时，那些话就像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她明白父母的苦心，知道他们的期待，可是这种长期的忽视与比较，让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小角色。她不是不努力，只是无论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法超越二姐，甚至连靠近她的光环都做不到。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复杂的情感，明明二姐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反而处处体贴关心，但正因为二姐的优秀与完美，让自己感到更为渺小与无力。二姐的光彩，反衬得她像是一个永远被遮盖住的丑小鸭。
如果二姐从未存在，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她是不是也不会被这些无尽的比较和自卑困扰？这个念头在三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莫名的诱惑。但很快，一股寒意从她的脊背蔓延开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惊觉自己竟因为嫉妒，产生了如此阴暗龌龊的想法。三妹心头一阵恼怒与羞愧，仿佛这念头是对她和二姐之间所有亲情的背叛。二姐从未做错什么，她的优秀不该成为自己生活中不如意的罪魁祸首。可即便如此，三妹依然无法摆脱这份深埋已久的痛苦和嫉妒。她努力想驱赶这些负面情绪，却发现它们早已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抛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然而那份对自己嫉妒心的厌恶和挣扎，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第二天，老叔和老婶一大早便出门上班，三妹呆在家中，强迫自己写完作业和课外练习册后，打开电脑，看到QQ上大哥点亮的头像，便给他发了一段消息：“大哥，你什么时候回西安？我想找你聊聊。”
不一会，大哥回复她说：“我过几天才回去呢，你今天有啥事没？要不我带你出去吧。有什么心里话和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开导你。”
“可我爸妈不知道，怕他们不同意。”
“没事，我和他们说，就说你想找我聊聊上大学选专业的事儿。一会我去你家找你，你是想吃饭还是逛街？要不要让你大嫂一起？她比我会安慰人。”
三妹快速地回复了“好的”两个字，简单收拾一下，就急冲冲地下楼等待大哥。比起大哥的前女友，三妹觉得大嫂更为亲切。大嫂虽出生农村，年龄甚至比大姐还小两岁，但她性格温和而开朗，总是带着亲切的微笑，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她待人热情，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陌生人，都能与她轻松交谈。她善于倾听，总是耐心地关注他人的感受，给予对方足够的重视。她也时常关心家里的小辈，三妹每次找她倾诉时，大嫂总能耐心倾听，温柔地给出建议。她的理解与关怀就像阳光，轻轻照耀着三妹心中的阴霾角落。无论三妹的烦恼有多么琐碎，大嫂都能用她那独特的幽默感和积极的态度，将这些烦恼化为云烟。
不多时，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院子里，大哥摇下车窗，摆手示意三妹上车。三妹一打开车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女士香水味。大嫂气质极好，加上身材高挑，又会打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农村长大的样子。大约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一家朝鲜烧烤店门口。 此时还不到十二点，饭店里只有零星几桌食客，他们特意挑了一张在角落里的餐桌就坐。大哥把菜单递给三妹，让她点餐。三妹并不常来饭店吃饭，小声说：“你们点吧，我随便吃什么都行。”
“看你昨天情绪就不对，这是咋了。”大嫂总能一眼就看穿别人的心思，也许这就是她能成为公司销售冠军的原因。
三妹顿了顿，整理好思绪，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全部倾诉出来，大哥和大嫂静静聆听着。她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部吐露出来，心情竟神奇地好了一大半。她仿佛卸下心头的重担，整个人如释重负，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对于这件事，我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大嫂的语气坚定而又温柔，仿佛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她目光柔和，认真地看着三妹，继续说道，“我曾经也有过和你一样的经历。刚来沈阳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比我家条件好。我从农村出来，几乎没见过什么世面。有一阵，我也埋怨，为什么我的爸妈不像别人的父母那样富有，别人可以上大学，而我却只能读大专。可你要知道，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与其整日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怎样才能改变现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道路，小老二有她自己的路要走，而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不要和别人比较，不然活得可太累了，世界上总有比自己强的人，你永远也比不过来。”
三妹听后，觉得这一番话很有道理，就像是一盏明灯，照亮她的心。所有的不满，以及对二姐的嫉妒之情，瞬间烟消云散。然而，她心中依然有一件事无法解开：“既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为什么我就非要上大学呢？你们也没上大学，工作也不是很好吗。”
大哥听后，先是笑了一下，而后像是诉苦一样开口说：“要是能重新来过，我肯定选择去上大学。我们公司其他地区最近新招了一个人，他不到一年就升到和我一样的位置。我和他见过几次面，不得不说，读过大学的人，尤其是好的学校毕业的，眼界确实要宽，懂得东西也比我们多。有很多事情，我也是上班好久才悟出来，可人家可能在学校里就已经知道了。”
大嫂边听边点头附和道：“你现在觉得上大学没什么用，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踏入社会，现在很多公司招人，学历就是一块敲门砖。教育本来就不是让你高人一等，而是 可以让你有更多的选择。我当时找工作的时候，很多工作只招本科毕业生，像我这种专科毕业生，合适的工作特别少。”
“你知道现在很多外企来国内开公司，很多岗位都要求会外语。就算你说不行，但起码读写也要过得去，不然干脆就看不明白别人发的邮件。我现在都打算开始学习英语了，将来好去外企工作。你要是上了大学，好好学习一下外语，说不定一毕业就能去外企工作。高考也许不会让你一夜暴富，但至少能让你少走许多弯路。你别听旁人说什么多读书没用，那都是唬人的，如果读书真的没用，那为什么有钱人都拼命地把孩子送到好学校。因为他们一早就明白，知识是改变命运的钥匙。”大哥慷慨激昂地说着，全然忘记吃饭。
大嫂熟练地烤着牛肉，阵阵肉香，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三妹看着被炭火熏烤得发出“嗞啦嗞啦”声响的血红牛肉，脑海中回味着大哥和大嫂的一番教导。他们的话确实有道理，读书或许不能立即改变她眼下的窘境，但上大学却能为她打开更多的选择。教育可能不是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唯一途径，却无疑是最正确的方向。二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虽然他考入大学已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这些年间，教育系统也多次进行改革，然而，拥有大学文凭的二叔，确实比家中其他人拥有更优质的生活，工作稳定，现如今已是单位的技术一把手。而他的几个兄弟姐妹，却仍在原地徘徊，无法适应当今社会的瞬息万变。
“我的这些想法，你可别和二姐还有二叔、二婶说啊，我怕他们觉得我小心眼儿。”三妹夹起一块烤肉，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敏感，连忙笑了笑，试图缓解气氛，“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好，可一想到二姐总是一帆风顺，生活过得那么好，再看看自己像是在原地踏步，前路渺茫，就总觉得心有不甘。”
大嫂听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这很正常，大家都有自己的烦恼和挣扎，关键是你要学会把这些情绪转化为动力，而不是负担。”
大哥也点头表示认同：“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三妹认真地消化他们的鼓励，虽然她还无法完全摆脱这些负面情绪，但她已经明白，嫉妒与不安只会消磨她的意志、拖累自己，甚至让她错失更多机会。与其沉浸在这些消极的情绪中，不如调整好心态，继续努力前行。未来的路，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而不是通过与他人的比较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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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出国的日子，二姐突然感到莫名的焦虑，心中不断涌现出不安的情绪。从小到大，她从未真正离开过家。除了高一时因为好奇而住校一个学期外，她一直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成长。虽然中介已经为她找好寄宿家庭，但那终究是一个陌生的环境。说来也奇怪，以前她总是渴望逃离这个家，向往独立生活的自由。如今，梦想即将成真，然而，她的心中却充斥着不舍与恐慌。
二姐从小就是整个大家庭的焦点，除了父母和长辈们的关爱，她还承载着大人们寄予的厚望。这些期望，甚至有些不切实际，让她倍感压力。少年时期，她就展现出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懂事。当其他小朋友还在无忧无虑地玩耍时，二姐总是能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学习或看书。曾经，她也渴望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外面肆意地奔跑，但大人们的期望让她学会克制与自律。
二婶结婚比其他同龄人晚，当二姐还处在五、六岁的懵懂年纪时，二婶同学们的孩子已经快要小学毕业，甚至有的已经步入初中。每次二姐随母亲参加同学聚会时，总能听到大人们孜孜不倦地讨论着孩子的教育。大人们都在暗自较劲，争先恐后地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来自同龄人的压力，再加上身为教师的二婶，对教育的高度敏感，使她不敢有一丝松懈，生怕耽误女儿的前程。于是，她为还在上学前班的二姐报了各种兴趣班和补习班。那时的二姐年纪尚小，并不明白母亲这样做的意义，只能服从安排，别无选择。她也曾经疑虑过，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自由地玩耍。然而，每当她提出这些疑问时，家里的长辈们总是教育她：“你妈都是为了你好！她是大学毕业生，懂得比我们多，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你就乖乖听话吧。”
二姐不想让父母失望，她也渴望成为家长们口中令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因此，她对家里的安排从不反抗。刚上小学时，她有过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还曾邀请那个小朋友来家里做客。二婶并不反对女儿广泛交友，可当她听到那个小朋友说脏话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送走客人后，她严肃地教育二姐，要她远离那些品行不端的孩子，以免受到不良影响。二姐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说，虽然那个小朋友爱说脏话，但她总是愿意带着内向、不善交际的自己一起玩耍，有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是大方地分享给所有人。难道就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就要疏远自己的朋友吗？在二姐看来，这样的友谊弥足珍贵，但母亲的态度却让她感到困惑和委屈。尽管如此，她心里明白，母亲这样做一定是出于对自己的关爱，希望她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于是，她默默地接受了母亲的建议，不再与那个小朋友来往。
从小学一路走到初中，二姐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在文学方面也展现出不凡的才华。高一文理分科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文科。自从女儿经历了那次离家出走事件后，二叔和二婶意识到要学会尊重孩子的选择。只要把握住人生的大方向，他们也逐渐明白要让女儿有自主选择权，不再过多干涉。然而，长辈们对此感到不解，总是不厌其烦地问她：“你爸妈都是学理科的，你怎么不选理科，而是选了文科？你的理科成绩也不差，学理科多好，你爸妈还能帮到你。”
有一次，二姐实在忍不住，反驳道：“难道我一定要走和我爸妈给我铺的路吗？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吗？”
“你爸妈都是大学生，他们的选择一定是最正确的，而且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爸妈在理科这方面可以帮到你。你这小孩，咋还这么不领情呢！” 长辈们的话语中充满了不解和责备，可这些言辞却更加激怒二姐。有时，她觉得自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父母操控，成为他们炫耀的资本。她当然知道，父母的人生道路令许多人羡慕，可她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未来，而不是按照父母安排好的方向发展。
二姐从小就喜欢写作，小学时，她常常模仿知名作家的风格，尝试创作自己的小故事和文章。她曾立志要成为一名作家，可是，二婶却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对她说：“当作家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以为写写文章就能养活自己吗？这世上成名的作家少之又少，想靠这个谋生太难了。你现在应该脚踏实地，把学习搞好，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才能有保障。你现在还小，不明白钱的重要性。”
听了二婶的这番话，二姐感到十分失落与委屈。她试图从其他长辈那里寻求不同的答案，但迎来的却是如出一辙的絮叨：“你就听你妈妈的话吧，她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又是老师，知道这里面的难处。你还小，好多事情，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这些话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困惑。她突然觉得，母亲仿佛是家中的神明，用自己的经验与权威规训着每一个人。难道仅仅因为母亲有个好学历、好工作，就真的掌握了社会的一切运行规则吗？二姐心中对母亲的话有些怀疑，却又无法找到足够的勇气和理由去反驳。她觉得自己渺小而又无力，只能压抑着内心的不甘，默默听从大人们对自己的安排。初二之后，她不再写作，仿佛写作是这世间最邪恶的事情。她把那些曾经充满梦想的日记本统统处理掉，一页不留。除了学校布置的作文，她再也没动过笔。曾经热爱文字的她，如今将这份热情深埋在心底，用沉默替代过去那些洋溢着幻想的句子。她不愿再触碰那个曾让她感到快乐和自由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早已被冰冷的现实湮没。
虽然老婶对三妹的成绩要求也很严格，但至少，三妹还有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放松时光。而二姐，从小到大，总是那个最不合群的孩子。她很少看电视，也不太了解当下最流行的事物，与同龄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的世界仿佛永远围绕着学习，和自己并不喜欢的兴趣班，那些轻松欢快的生活是那样遥不可及。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与三妹是多么亲密无间，周末可以一起去公园玩耍，享受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是，自从上了初中，这一切都悄然改变。她与三妹的距离逐渐拉远，曾经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每天，她都被写不完的作业和看不完的书包围着，连片刻的闲暇都显得奢侈。她的生活仿佛被禁锢在一座沉重的围墙之中，从前那简单而快乐的时光，早已被隔绝在墙外，触不可及。
有一次，二姐在语文老师布置的诗歌作业中，写了这样一首诗：
我是一只笼中的鸟，
羽翼尚未丰满，却被规矩锁住。
看着窗外的风在笑，
却不敢去触碰那片自由的云。
我在梦中翱翔，
却总被现实的锁链拉回。
多少次张开双翼，
却被时间折断羽毛。
那无拘无束的天空，
却是我终究触不到的远方。
老师看过她的诗歌之后，写上了评语：“无法理解，为什么你小小年纪，却写出如此阴暗的诗句？诗歌本应是抒发美好的情感，表达积极的态度。”
二姐看到老师的评语，本想去申辩，但转念一想，觉得那不过是徒劳罢了。她曾经试图向二叔求救，将自己的烦恼和压抑之情，小心翼翼地向他倾诉。可二叔的回答，却让她倍感失望：“虽然我也觉得你妈妈有时候把你逼得太紧了，但是你要知道人生并不容易。我们让你好好学习，也是希望你将来能有份好工作，这样才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等你大学毕业以后，有份稳定的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这个社会竞争这么大，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听到二叔的说教，二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大人似乎都是一个样子。无论她向谁倾诉，得到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他们总是拿工作和挣钱的道理来教育她，仿佛在大人的世界里，只有金钱和工作才是值得追求的东西。她不禁扪心自问：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梦想吗？还是说，长大成人就意味着必须放弃曾经的一切梦想，随波逐流，变得现实而麻木？她找不到答案，只好逼着自己继续做父母的提线木偶，听从他们的所有安排，包括出国留学。
二姐知道，周围的人大多羡慕她能避开高考的压力，直接出国。她也为此感到高兴，毕竟不用每天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地来回奔波，也不用为了高考而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她明白，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所以她表面上也努力表现出珍惜与感激，但在内心深处，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与迷茫。她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按部就班，每一步都在父母的精心规划下进行。无论是学习的方向，还是未来的出国计划，似乎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可如今，她即将离开父母的庇护，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生活。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突然失去了线的木偶，曾经每一步都有明确的方向，而现在她却不得不自己学会站立、走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适应全新的环境，也不确定能否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样学业有成。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留学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甚至在某个瞬间，她突然觉得，如果一辈子都当父母的提线木偶，或许也不算坏事。至少那样，她就不必独自面对未知的恐惧，也不必承受这种失去方向感的无助。
4
机场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旅客匆匆穿梭，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与目的地。喧闹的广播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行李车滚动的声音。二姐的家人们纷纷赶来，为她送行。离飞机起飞还有几个小时，一家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努力用这些零散的话语来填满即将到来的别离时刻，试图缓解那萦绕在心头的分别愁绪。
三妹在与大哥夫妇谈心后，心结已解开大半。如今，面对即将到来的告别，曾经的嫉妒与自卑早已烟消云散，心中只剩下对二姐的不舍。她望着二姐单薄的身影，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精心准备的贺卡，有些害羞地递给二姐，然后轻轻地叮嘱道：“你上了飞机再看吧，不要现在看哦。”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二姐愣了一下，接过贺卡，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很想知道三妹究竟在贺卡里写了些什么，可看到三妹那略带紧张的神情，她不愿让她难为情。于是，她强忍住内心的好奇，将贺卡小心地收进包里。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孩童时期的记忆，那时二叔带着她们一起去植物园游玩。远离城市的高楼大厦，她们难得有机会置身于郁郁葱葱的森林中，感受那片刻的自然与宁静。
植物园的游乐区，是两人最喜欢的地方。三妹天性活泼，胆子也大，总是灵活地穿梭在各种假山和浮桥之间。而二姐则稍显胆怯，常常站在一旁观望，偶尔才鼓起勇气，跟着三妹一起攀爬冒险。年少时的两人，虽然性格各不相同，却在彼此的陪伴中找到了最纯真的快乐。如今，时光一晃已过去了十余年，两人都已长大，繁忙的学业和各自的生活轨迹，让她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曾经那段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时光，已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过去的她们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分享不尽的心事，而现在，彼此的交流却变得越来越少。二姐望着眼前的三妹，心中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她们虽然还在彼此身边，却早已失去了当年那份单纯无忧的亲密。
“你去那边，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到了加拿大，就全都是靠你自己了。那边不像在国内，你爸妈可以时刻照顾你。一切都注意安全！” 大哥轻轻拍着二姐的肩膀，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他比二姐年长十岁，平日里两人的相处并不多，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偶尔见上一面，他们的世界不尽相同。大哥早早踏入社会，忙于工作与生活，而二姐则在父母的指引下，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幸好后来有了QQ，两人偶尔会在上面闲聊，分享各自的生活琐事和心情。虽然不常见面，但这小小的网络平台，让他们得以保持联系，也多了一些彼此关心的机会。
二姐有时会在聊天中向大哥抱怨，觉得自己的生活一点自由都没有。她诉说着那些压在她身上的繁重课业负担，以及父母为她精心规划的每一步。她总觉得，自己就像在轨道上行驶的列车，无法偏离，无法停下，只能按着既定的路线前行，却不知道前路究竟通向何方。大哥总是耐心听她抱怨，鼓励她坚持下去。他理解她的苦恼与迷茫，因为自己曾经也和她一样，对未来充满不安和彷徨。
高中毕业后，大哥迈入社会。刚开始找工作时，因为学历不高，他处处碰壁。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愿意聘用他的公司，但工作性质却是没有底薪的销售岗位。好在大哥并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他咬紧牙关，靠着一股拼劲坚持下来。工作一段时间后，他逐渐意识到学历在当下社会的重要性。曾经，他以为文凭不过是一张废纸，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但现实却给他当头一棒，让他逐渐明白，在这个社会里，学历往往是打开机会之门的钥匙。于是，他决定一边工作，一边自学，经过不懈努力，参加承认自考，并考上沈阳当地的一所本科大学。虽只是一所普通的学校，但有了这一纸文凭的加持，毕业后，大哥面临的工作机会比以往多了不少。在求职过程中，他在一众面试者中脱颖而出，被现任公司录用。凭借着勤奋和能力，他一步步晋升，最终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现在的自己在外人看来事业有成，可中间走过的路有多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每当几个妹妹对学习产生厌烦心理时，他总是规劝她们不要放弃读大学的机会。他深知，对于像他们这样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教育是多么重要的一条出路。虽然这一纸文凭，不能让他们一步登天，但却能帮助他们在激烈的竞争中不被轻易淘汰，争取到更多机会。如今，看到妹妹即将出国留学，大哥不禁感慨家里这些年经历的种种变化。曾经，他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而四处奔波，而如今，妹妹有机会踏上更广阔的舞台，去追寻她的梦想。这一切让他感到由衷的欣慰，也充满了期待。他打心底里为二姐感到高兴，也默默为她祝福，期待她在新的环境中绽放光彩。
此时还未到开学季，二婶得以抽出时间陪女儿一起出国，打算等一切安顿好后再返回。原本的计划是全家人一起去，顺便在加拿大游玩一番，但二叔因工作繁忙，实在无法抽身，最终只能让二婶全权代劳。
临近登机时间，二姐与每个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二叔默默地注视着女儿，若有所思，最后温和地说：“你有事一定要和家里说，别总憋在心里。钱要是不够花了，就告诉我们。你不用想太多，专心学习就好了。加拿大虽然不用高考，但考上一所好大学也不容易。你想要学什么专业，等过去了，再好好考虑。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商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舍和期望，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化作这几句简单的叮嘱。
二姐的眼角有些湿润，但她不愿在人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于是拉着二婶，头也不回地匆匆走向登机口。她知道这次离别并不是一去不复返，但两国之间的距离遥远，即使如今网络发达，依然无法替代那种实实在在的相伴。地理上的距离，让她心中多了一份无法言喻的失落感。她明白，从此以后，家的温暖和陪伴，将变成隔着屏幕的对话和思念。
登上飞机后，二姐小心翼翼地打开三妹送给自己的贺卡，细细地阅读着那一行行工整的字迹。看着贺卡上的内容，她不禁感到一丝惊讶。原来，在自己羡慕三妹能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生活时，三妹却同样羡慕自己有机会出国深造，去追求更广阔的人生理想。那一瞬间，二姐心中五味杂陈，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和三妹两人都在仰望着对方的生活，都在羡慕对方拥有那些自己所不曾拥有的。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人们总是对自己的生活不满足，总是向往着别人看似更美好的生活，殊不知在自己羡慕他人的同时，别人也在默默地羡慕着自己。这样的道理浅显易懂，人人都明白，但生活的现实却常常让人迷失理智，总是追求那些触不可及的事物，反而忽略了眼前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