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珀西瓦尔之锚

我名为珀西瓦尔✻，是一名女巫✻。

我的族群，曾与星辰低语、与地脉同息，却在末日的筵席上狂欢，啜饮着遗忘的蜜酒。

世界沉入自身溃烂的伤口，大地如同碎裂的瓷器，日月失衡，阴阳倒悬，汪洋肆虐✻。

最伟大的先知在翁法罗斯的石柱下坐了七天七夜，她抚摸着巨树皲裂的树干，她瞧见泉水干涸，她注视着德尔斐✻的地缝里燃烧着烈火✻，她的眼里饱含泪水，她的信徒期盼她给予一条生的路，于是她用生命作出了最伟大，也是最后一次的预言。

【我们的世界病了】

【爱是唯一的解药】

【永夜✻降临，命运审判✻】

【鲜血的洪流将于整个大地上奔腾】

【救世主和魔王同时现世】

【祂必当柴被火焚烧】

【祂的血必留在旧日故土✻】

【祂的诞生将打破新旧世界的平衡】

【祂将拥有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

【祂诞生于群星的祝福下】

【腾飞于东方的神木之间✻】

【彼乃流亡所，亦为应许之地】

【祂是新秩序，祂是新生的预告者✻】

【祂左手持火把，点燃燎原的星火✻】

【右手拿起利剑，刺穿黑暗的帷幕✻】

“又一个俗套的童话故事 ”，猫舔了舔爪子，睥睨的眼神充分表现了她的不屑一顾，“救世主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打败了大魔头。”

“诶，”我蹲下来和猫齐视，“如果你是这个童话里的npc，应该会觉得能一直俗气得幸福下去，就已经很好啦，”我叹了口气，“再惊世骇俗标新立异的叙事,也和凡人的幸福无关吧。”

“你不太一样，”猫琥珀色的竖瞳审视着我：“我的仆人就天天嚎叫，啊——世界毁灭吧！”

“她是一个特别的人，”我笑着摆摆手，“我和所有人都一样，我是一个普通人。”

猫✻依旧注视着我，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看起来模糊又诡异，森林震颤如竖琴✻一般哗哗作响，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甜蜜的香气：“救世主没有打败魔头吗？”

“预言是残缺的，”女巫叹了口气，“预言只有君主听到，承载神谕的羊皮卷被他亲手投入赫菲斯托斯✻的熔炉。贤者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只来得及从烈焰中抢出焦黑的残章断句。他将大量的鲜奶倾倒成河流，用臣民们制作方舟的金银熔铸成王冠上冰冷的珠宝，他的美酒积蓄成泉池，他要肉脯晒干成森林……皇宫前生长出断肢的珊瑚，白骨累成礁石，皇帝下令要驱逐全世界的巫师，于是烈焰舔舐着村庄与城镇，将人间化为萨图恩✻吞噬子嗣的餐桌 。”

“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猫说，“执着于预言，预言就已经实现了。所谓天意难违，没人能与天命相争，否则必有灾殃。”

“纵情享乐的暴君被砍头送上刑场，”世界上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女巫叹了口气，环绕人间的巨蛇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着世界，“再也没有人知道完整的预言了，世界毁灭了。”

“有人说，救世主是一名女巫。”

“也有人说，女巫是降世的魔鬼。”

“到底是天命既定，还是人力可改？”

“是救世主还是降世的魔头，都无所谓了吧。”

大片大片的、比塔尔塔罗斯深渊✻更浓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自大地深处涌出，带着卡俄斯原始的冰冷，无声无息地向上蔓延，缠绕上女巫的脚踝，浸透她的长袍。

那些曾经的同袍，星辰的姊妹，都已经离开，而她也将追随她们而去。

“我就要死了。”

——虚实的界限在此模糊 ，此地即是终焉。

我站在幽暗的森林✻里，眼前仅剩下一条蜿蜒的羊径小道，道路两旁开满了玫瑰和百合✻。

神说，祂派了一位使者，在地狱的边缘接引我。

祂在最黑暗的森林里，指引我的世界前往永不岛。

眼前的女巫穿着灰色的袍子，佝偻着腰，手中提着一盏五角星灯，拄着的拐杖上是一条栩栩如生的缀满珠宝的如尼文蛇，低眉垂首，看向地面✻。

猫歪了歪头。

猫很疑惑。

“而这里只有你一只猫，”我欢快得说，“所以，你决定和我签订魔法契约了吗？”

猫矜持得伸出了一只前爪，我叛逆得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摸了一把。

猫很生气，整个森林都随着喵喵声泛起涟漪。

命运开始诉说哈托尔女神的律法，如尼文符的流光泼贱如同星雨汇作一张魔法卷轴。

“我为了我饲养的人类而来，她会帮助你实现愿望，”猫认真得在卷轴上摁下了爪印，“作为交换，请你复活她。”

“那么，她叫什么名字呢？”

猫说：“她叫妈妈。”

“我是说她的名字。”

“就是妈妈呀。”

我觉得这很可爱，猫用爪子在地上刨了刨，叼起一只克莱因瓶，“把这个瓶子放进海里，就能跟着它找到永不岛。”

猫顺着小路往前蹦了几下，不时地转头看看我，在奔跑中化作金色的狮子，森林中哀泣的宁芙们身影扭曲拉长纷纷哀嚎着化作牛马追逐她，尘世的巨蟒✻张开了环绕世界的 血盆大口，喷涌出淹没万物的黑红洪流✻。

血色洪流奔涌而来，怨灵如蝌蚪在血浆中沉浮嘶嚎✻，伸出手臂疯狂抓挠。瓶子在无数的断肢残骸里起起伏伏，狰狞的鬼影不断伸出手挣扎抓握，小小的瓶子漂浮于沸腾的血海，却始终没被吞没。

这就是最后了吗？我一阵恍惚。

巨狮一跃而下，跳入无边无际的血海，坍缩成一具铭刻古老咒文的巨锚✻，咕嘟嘟得往下沉，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狰狞的鬼影不断伸出手试图抓握，那断肢残骸间伸出枯骨之手指甲疯长，竟生成了一艘密闭的桶状小船。

“人，抓住我，”她的声音在海水中变得模糊，“要一直紧紧抓着。”

我咬咬牙爬进了船舱，抓住了锚，犹如千斤坠一般，直直往下掉落。亡者的呢喃啃噬耳膜，血的压力碾碎肺腑。

就这样往下坠落，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看见了一丝光亮。

渊隙微光处，一豆幽灯如同青荇摇曳✻。

我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缝隙。

缝隙之中，隐隐绰绰，站着一个姑娘。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