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靖
吴靖不管待在哪，身上都总是围绕着一股墨味，那种墨味闻起来不是书画墨汁那种，浓稠却清香的拉扯感，而是一种若隐若现的，焦糊的工业味。 这个味道来自他办公室几台日复一日打印，白塑料外壳已泛黄的商用打印机。吴靖为一家面包厂工作，但他只在入职第一天看见过公司主打产品，本地出了名的经典，阳向牌高蛋白面包。在工作时间，他能接触到的只有一台老旧缓慢的电脑，几台打印机，和偶尔过来对接的同事。他的工作很单调，就是接收文件并打印，再将各个文件按要求简单分类放入办公室门外不同的盒内，晚点自有其他工作人员来取走。这个岗位他安安稳稳干了五年，在30岁的年纪，吴靖想离职了。
“妈，爸”饭桌上，吴靖在咽完一口米饭，顿了顿喉咙后说“我不想干了”。吴靖这句话打断了咀嚼声，原本就安静的饭桌在突然变的更加沉默。吴妈放下碗筷，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
“厂里不干了，你准备干什么呢？”
“没想好，这几年我存了点钱，可以边想边找。”
“都30岁的人了，却越来越不安分。你看你同学都成...”
“别这么说孩子。”吴爸打断道“现在的工作有困难吗？”
“没有。”
“和同事有矛盾？”
“没有，每周我都见不到几次同事”
“继续干几年，有点积累，成家了再换吧。”
“成家了就更换不了了。”
“当初你爸帮你说这单位的时候怎么没说什么，高高兴兴就干了。三十岁的人，这么任性，做事糊里糊涂的。”
“你说实话，是不是工作没干好，没奔头了。有问题我找你王叔，他应该还在位子上。”
“你可别找他，我几年没在厂里见他了，我没犯错误，别麻烦他，也别和他说。”
“想一出是一出，你爸和我是担心你，厂里不干了你还能干啥？”
“明白了。”
“幼稚。”
饭桌再次变得安静，吴靖的心却更加翻涌起来。我到底该不该离职呢？这个工作如何？压力不大，工资在本地也算不错，毕竟在这也算大企业. 至于工作内容... 普通人怎么能要求工作和自己口味呢。一直到第二天工作开始，收到第一份要打印的文件时，吴靖也始终在想这几个问题。
吴靖点开收发系统，点开文件。“南美蛞蝓浅海生活习性研究。”
control加P，打印。 “厂里不干了的话要不我去外地？”
点开第二份文件。 “西斯拉夫首脑访问哥达利亚，条顿政府表示强烈抗议。”
control加P，打印。“真要说的话，这面包厂也没啥前途，多少年没看见有人吃这面包了，商场里都没怎么见有卖了。”
点开第三份文件。“阳向生物部门发布，鹦鹉无性繁殖研究取得重大突破！”
Control加P，打印。“我在厂里干了五年，再找个食品厂工作应该不难。换成外企，福利好。”
点开第四份文件。“五号车间主任王守仁涉及严重职务侵占行为，公司内部调查启动。”
Control加P，打印。“王叔叔怎么出这事情了，多好的人啊，这下要倒霉了。”
点开第五份文件。“第二季度行政部门裁员名单。”Control加P，打印。“辞职吧，找个外国曲奇厂，对口，福利好爸妈也不反对。”
干完，他感慨又能水到下班，分类并放好打印件，等下班。吴靖回家后，看到家中一如既往，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父亲在厨房间做菜。吴靖往沙发上一躺。
“30岁的人了，每天一下班就回家，不加班也不和同事应酬，怎么升职，准备一辈子做面包啊。”
“妈，我都不是生产线上的。”
“升职啦！什么时候升职的？那还想着不干啊”
“没升职，我五年了一直在打印室。”
“你王守仁叔叔给你安排的办公室岗位啊，挺好，当初帮你说工作，事后没好好谢谢人家。唉！我说在你身上闻不到面包味，总是一股怪味道，还想着这阳向加工食品不知道加了什么添加剂，就是不健康，都不敢吃了。”
“孩子什么岗位都不知道，一直不上心。”吴爸端着一盆鱼汤出来吐槽完吴妈之后招呼两人吃饭。吴靖在饭桌上没再提离职的事情，因为他心理已经有了答案。打破沉默的是吴爸。
“你王守仁叔叔家那小子刚博士毕业回家，准备考公务员，你和他从小认识，你王叔对你也一直不错。和小王多联系联系。”
“他一博士看的上我？”
“人王叔叔今天来找你爸说的这件事，这就说明王家不嫌弃你，三十多岁了没对象，你也不急，老大不小了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老婆别总这么说孩子”
“妈，再说吧。”
“行行行，以后不管你的事了。”一家人又这么气呼呼的吃了这么一顿温馨的晚饭。
夜里，吴靖到睡前都还在琢磨去哪个城市，换哪家外企。睡醒又是一天工作，吴靖如常行尸走肉般点开收发软件，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漫不经心里带了一点思维上的活络。大脑这几天对离职的纠结，似乎激发了她沉默五年了的脑电波。
点开第一份文件，“十月五日划过本市的活体流星最终被发现坠落在本市郊区，打捞任务已初步完成。”
“这什么？新闻吗？谁这么无聊打印这个。？还备注要放在B类。。。这不是业务部吗” Control+P，打印。
点开第二份文件，“罗仄湖化学污染报告”
“罗仄湖？不嘉阳省的吗？厂里用这么远的水源做面包？这又不缺水。”
control+P，打印。
点开第三份文件，“劳动模范王守仁-英勇抢救活体样品的五号生产线英雄”
“王叔，昨天还被调查？今天又是英雄了，叔叔真不简单。”
control+P，打印。
点开第四份文件，“新一季度行政部裁员结束，7号生产线重开。”
“什么意思，这份文件得放行政部的栏还是生产线的栏？”
Control+P，打印。
做完，又到了摸鱼时间，今天的吴靖没有玩蜘蛛纸牌，没有盯着台灯发呆，她脑子里一直想着去哪个城市，找什么新工作，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想着想着，她一天的时间过的更快了。
回到家中，看见与平常一样坐在沙发看电视的父亲，一样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她笑嘻嘻的坐在父亲边上，想着吃饭的时候就与父母摊牌。
“怎么这么开心？”父亲见她笑嘻嘻，笑着嗔怪她“三十岁人了，还和孩子一样。”
“晚点同你们说。等妈做好饭。”
父亲又笑着说她长不大。“来来来，吃饭了。”母亲捧着排骨汤出来。 “你们父女俩说什么呢？”，吴靖什么也没说继续在那傻笑。等一家人快把饭吃好，吴靖开口了。
“我决定了，我要辞职，我想去省会，那里有家外资曲奇厂，工资高，福利好，我先投简历，只要过了我就去。”
吴爸吴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是吴爸打破了沉默。
“你从没走这么远过，能照顾自己吗？”
“没事的爸，又没出省。”
“还是想着出去，心怎么就静不下来，三十了，不成家，王家小子是博士都回这工作，你怎么就不好好生活呢？”
“爸，你别这样。”
“我怎样？”
吴爸又要发作，吴妈打断了他“好了好了别这么说孩子。可惜王家小子了，你要留这和他在一起都不愁什么了，阳向厂那也可以别干嘛，有了孩子就带孩子多好？”
“妈！”吴靖突然心中涌起一阵想说，但又无语的堵塞感，不说恶心，说了也恶心，也确实不知道想说什么。她决定，明天离职，先斩后奏。
睡前吴靖琢磨辞职要做的事，她想到了几个问题，我辞职报告该交给谁？当初王叔帮我说进厂，在填了表拿了文件后直接就把我领到打印室。我的上司是谁，人事在哪都不知道。五年了，除了打印室，厂里其他地方基本都没去过，也就生产线好像王叔领着我撇过一眼。说实话公司长得压根不像面包厂，长得和个大方集中营一样。得找王叔问位置？不好问，到时候他拖住我，还同爸妈打报告怎么办？五年了，和其他同事大多也是流程上打个照面，一个人都不熟悉。吴靖琢磨一晚，就是没想出办法来。
又是一天，吴靖坐着工厂内部小巴车来到办公楼前，看着这她工作了五年的大方水泥盒子，心想这人事在哪呢？我有上司吗？她夹着辞职信，穿过走廊，没去打印室，而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人事。这些房间有的空着，有的或多或少坐着几个人。里面的布置无非是一堆档案柜，几台老旧的电脑，还有亮的刺眼的顶灯。办公室里大多安静，只有键盘声，硬盘声，主机轻微的杂音，以及某些员工时不时犯鼻炎的吸气声。
吴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过去，问过去，其他员工要么回答不是，不知道，要么索性没有答复。她想，这办公室不标注岗位就算了，这么多人都没走正常流程入职的吗？居然没人知道人事在哪。她的行为最终还是引起了管理者注意，一个挂着红色胸牌的员工叫住了她，问她随意走动的原因，在得知她想找人事辞职后就淡定的让吴靖把辞职申请交给他就可以走了，不用交接，不用等待。真快啊，厂里虽然怪怪的，这种事处理起来却意外的高效率。
回家后，吴靖与父母摊了牌，结果是父母并没有对她的选择做更多的评价，只是吃饭间隙偶尔提一嘴新单位要没要她？什么时候去外地？一个人去外地没事吧？王叔叔儿子那也还是能多联系联系。
吴靖这晚还是想心事到很晚。新工作还没着落呢，是不是心急了？要不要和小王接触接触呢？他确实人不错。是先投简历在家等，还是直接走？烦恼好像变多了，吴靖想。就在半夜黑灯瞎火吴靖还在七想八想时，手机突然弹出消息提示音吓了她一跳，拿起一看，“阳向新闻，阳向面包厂突发生产事故，危险品外逃，请本市居民待在家中等待相关部门处理。”
“什么鬼，厂里危险品外逃？是面包活了吗？”
砰砰砰，吴爸敲响卧室门，大声说“你王叔刚刚打电话来说你们厂出事故了，说有危险品逃出厂，叮嘱我们暂时别外出，等他们处理。幸好你辞职了，没碰到啥危险。”
“这个厂太他妈怪了。”今天刚接替吴靖工作的小刘心想，赵叔怎么把我安排在这，“打印的都是什么鬼，是正常人想的出来的吗？还abc类，有问题还找不到上司问，明天等别人找我问话再让他们解释，这种文件按他们的分法不纯瞎分吗？”
“这个厂太他妈怪了。”吴靖这样想，不过想到要摆脱那股焦糊的墨味，她轻松多了，也不再考虑未来那些烦心的事情。外面各类红射线灯把夜晚照的像白天，警笛声也此起彼绝，但吴靖却未受影响且泛起睡意，安稳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