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幸與不幸,就是忽然讀懂了魯迅
人到中年,重遇迅哥,純粹偶然。話說一個多月前,在一家書店裡的咖啡廳發呆,怎料喝了幾口咖啡便內疚虛度光陰。深感苦悶之際,便走回書店的「豬肉檯」,買了一本由魯迅翻譯,廚川白村撰寫的《苦悶的象征》(魯迅於1924年翻譯此書,並作為上課時的教材),邊喝邊讀。此書大概就是談生活裡的苦悶與創作的關係。雖然迅哥不是此書的作者,但估計他的創作,大抵受到留學日本時的經歷影響,我也自此對他的過去產生好奇。後來,在社交網絡上看到丸尾常喜的《明暗之間﹕魯迅傳》(下稱《魯迅傳》),博主談到作者是迅哥的迷弟。心想 ,或許此書可讓我重新認識迅哥,便下單購書。
說來慚愧,讀書時,除了〈一件小事〉、〈孔乙己〉外,基本就沒有讀過迅哥的作品。後來翻過《吶喊》、《彷徨》,除了個別故事外,整體印象也沒有太深刻。至於他的雜文,也不是沒有讀過,但記起來的,遠遠少於在文章抽出來的金句。當然,他作為新文化運動旗手的事跡還是知道的。但對他的印象,總是零零碎碎,即使這些片段也能拼湊成一位小說家的模樣。但回到歷史,迅哥絕不只是一位小說家。
剛翻開《魯迅傳》,我就頗為不解為何作者引用迅哥的原話「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會朽的腐草。」來說明他將自己視作為一個過渡性人物。因為,回看歷史,用白話文寫下〈狂人日記〉、〈阿Q正傳〉的魯迅,絕對是一位開創時代的人物。然而,讀過《魯迅傳》後,便重新認識到這位一生與現實搏鬥,又多次被時代「拋棄」的戰士。
早在留日時期,在日本政府應清政府頒佈《清國留學生取締規則》後,包括秋瑾在內的歸國派便發言攻擊主張留日的魯迅。到辛亥革命後,魯迅又看到革命成果正慢慢被立憲派、舊官僚奪去。之後是他最為人所知的五四時期,但這人生的「高光時刻」,隨著他與周作人「兄弟失和」而結束。隨後一年,他沒有寫過一部小說,評論文章也就只寫過一篇。記得讀到這段日子時,深深感受到此事對他的打擊,他已不是那位向社會吶喊的書生,而是深感彷徨的中年人。一頁一頁地翻閱此書,直至許廣平的出現,才讓我感覺魯迅「重生」。
期間,魯迅在五卅慘案後,為支持學生而與跟胡適關係緊密的「現代評論派」筆戰。後來,發生三一八事件,魯迅又跟周作人、林語堂爭論應否「打落水狗」。在廣州時,他想與創造社合作,組成聯合戰線,卻又發生糾紛,被罵為「世故老人」。最後,當他來到上海,又與左聯成員鬧翻。現在,我們提起魯迅,會記起他的〈自嘲〉-「横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看似已經不在乎。但他正正是多年來受到「千夫所指」,才寫下這一句話。
這本傳記還記下他日常的煩惱,例如還是文青時的魯迅,與周作人合譯並出版的《域外小說集》,銷情慘淡(第一冊:21本;第二冊:20本)。在廈門大學時,除了被顧頡剛等排擠,出書計劃又因經費不足而擱置。當然,還有他與朱安的關係,一直困擾他的前半生。
以上種種,對讀過各種魯迅傳記的人來說,絕不是新鮮事。於我而言,讀此書的最大收穫,莫過於還原了他各本小說集、散文集及雜文集的出版時間線,也就理解他出版不同集子時的心境,集子處於特定時空,文章也就不再懸浮於半空。
重遇魯迅,他再也不只是那位以筆為劍的作家,而是一個一直活在希望與絕望間的「過渡性人物」。容我略為修改網上的一句段子作結 ——「人生的幸與不幸,就是忽然讀懂了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