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斩首的玫瑰

世界边缘，暗沉沉的悬崖之上。

漆黑的夜被异世的诡秘力量撕开了一道流淌着星尘与低语的罅隙。

我以指尖叩击砖石般凝固的虚空，穿过无风自动的帷幕，跳到脚下锈迹斑斑阿玛尔忒亚✻的毛皮制作的血红巨盾上，五芒星阵的光像血管般在地表脉动✻，如同衔尾的地龙一样潜行入地下消失无踪。

“人类，是你在召唤你的master✻吗？”

界门在我背后扭曲弥合又消失，从半空中倾泻而下一道熔浆，倒入海水中刺啦一声升腾起白雾。小船慢慢得停在岩浆上，被一起凝固，外层的壳遇到寒流后皲裂开来，一圈圈绽放出莲花一样的肉来，无数血泡一样的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爆炸了，又冒出新的无数的眼睛，像一排腐臭的烂牙渗出血来，嘎嘎笑着向远处跑远了。✻

“不，是我召唤了你，”悬崖边缘的姑娘干脆利落得举起了剑✻，直逼我的面部，“所以，应该这么说，我是你的主人。”

“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说，我原本并未对她能拯救我的世界抱有什么希望，这一刻，我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起来，“我叫珀西瓦尔，你是谁？”

“我不记得了，”她真诚得说，“一道白光闪过，我的耳边轰隆一声，咔嚓咔嚓，这样那样，”她快乐地手脚并用得比划，“然后，我死了。”

可能是作恶多端，天打雷劈了吧✻。

她作反思状，诚恳得这样总结道。

“在我的世界里，名字是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原初最短的咒，”我觉得……她有些不太靠谱，“忘记了名字，会很麻烦诶，很多魔法都无法施展。”

事情显然十分糟糕，她和那艘船一样，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猫让我拯救她的人类，她的肉体已经死去，她的灵魂尚在极寒的冰雾里徘徊，散发着血腥臭味的三头巨犬急促得嘶鸣着匍匐在她的脚下，绝望地等着咽气。✻

“嘛，你复活了我，”她倒无所谓结果，“要是我是个超级大坏蛋，世界毁灭了怎么办？”

眼前的姑娘理了理一身红色的嫁衣，丝绸质感的嫁衣✻上织就着金色的太阳鸟✻纹路。她左手戴着手套，拿起地上的包袱；右手摘了一朵黄色的玫瑰✻，咬在嘴里，“你是谁呀？人死之后，不应该是黑白无常来接我吗？”

“我不是黑白无常，”我摇摇头，“我是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低语。是一个一无所有，也拥有过一切的人，我是世界的舞者✻。”

“哇，一个和我一样的谜语人，听不懂，不过不要紧，”她感慨，自顾自得朝着悬崖下面张望，“虽然过程乱七八糟吧，但结果是一样的，我们出发吧？这悬崖下面是地府吗？”

“你看上去并不难过，也不害怕我，”我指出这一点，张牙舞爪得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我可是女巫哦，是超级超级可怕的恶魔——”

“死亡，只是另外一场伟大的冒险的开始✻，”她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人总有一死，或是早死，或是晚死，反正总归要死。”

“好多人死得太晚，而有些人死得太早，”手心里的一根猫毛，化作最古老的契约，金色的光芒将我和她链接起来，“你的猫带我来到这里，作为交换，她要我救你。”

“答应一只小猫的事情做不到，真的会很丢脸~”我补充说，“我可是最厉害的大魔法师诶。”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它是一只不讲江湖道义的小猫，”她分享了我和猫的记忆，盯着猫毛，叹了口气，难得安静了下来，“你怎么救我？你甚至都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你的世界。”

“嘿，别那么丧气，”我破防了，但我要保持自己的风度，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是暂时忘记了那个最最厉害的魔法是什么，也许你可以帮我想起来呢？”

“死亡只需要一步之遥，活着却要穿过一片又一片的黑暗✻，”她愁眉苦脸，最后感慨道，“你也是一个不讲道义的人啊。”

她的脸藏在月光下朦胧的影子里，却在微笑。

于是我也笑了，“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试试看呢？我们可以重走一遍你的人生路，”我提议道，“在魔法世界，人的执念会引她向归途。”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牵挂的人，没有未完成的心愿，”她摸了摸手里的玫瑰，“我生来不详，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拥有的终将会失去，无法拥有的不过渺渺空花。”

“既然无法离开，又无处可去， ”我建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走看？”

“哇，那你有什么高见？”她表示洗耳恭听。

“向南，或者向北✻。”

“那就向南好了，我从小在北方长大，从未见过南国的春天，”她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这个时间，一树一树的花都开了，适合去踏青诶。”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一些信息，”我提议，“我来为你做个占卜？”

“哇哦，你不会拿人家的信息对人家下诅咒吧？ ”她故作扭捏得试探，“比如把我做成什么骨头法器，或者下诅咒的引子一类的？”

“也许呢，”我朝着她微笑，“反正我也是一个不讲道义的人——”

“那重新认识一下吧，”她快乐得比了个超人的手势，“我不记得自己的大名了，但姥姥喊我gaogao，我的mbti是Enfj-a✻, 自我ego凤傲天。”

谁问你这个了？我有点无语——她很谨慎，并没有提供与自己生辰相关的信息。

“我钱权名利无一不贪，爱恨嗔痴五毒俱全。”

“我追求这个世界上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数不尽的金钱，然后我会好好活着，活得很久，再脚踩三条船，让他们都为我癫狂为我而死。”

“等我年老了，就写一本自传记载我精彩的一生，在我的鱼塘里，挑一个我最爱的男人缅怀，凹凹人设，假装自己晚年幡然悔悟抛下一切去流浪。因为痛失所爱，我决心不再在乎功名利禄什么的，然后所有人都传唱我辗转悱恻的爱情传说。”

“哦，三是泛指，”她漫不经心地补充，“只要我有了权，就有了钱，只要我有了权和钱，什么样的小帅哥弄不到手，大概是这样想的，诶嘿——”

悬崖上都回荡着她的笑声：“总之呢，我就是这样一个完美又有野心的女人。”

现在我开始好奇了，能杀死神明的巨犬的凡人，为什么会徘徊在生死之间呢？

我是传奇的魔法师，可我已经遗忘自己最强大的魔法——如何召唤亡者返回阳间，只能在行囊里找各种复活魔法，姑且试一试。

【在祂里面有生命，那生命就是人的光】✻

随着我的念诵，她忍不住挠了挠头：“头皮好痒，感觉要长出脑子了。”

而在我的眼中，她的头上燃着一把火，忽明忽暗，并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亮✻。

我在灵案前摆了蜂蜜饼，并打掉了她跃跃欲试的罪恶之手。

我在蜂蜜饼前摆放了蜡烛，到了这一步，却出了意外，无论如何也点不着✻。

她的头越来越疼，也学着我叽里咕噜得念叨：

Emotion, yet peace.

Ignorance, yet knowledge.

Passion, yet serenity.

Chaos, yet harmony.

Death, yet the force✻.

“你在念什么？”我竟然被念得灵机一动，点燃了犀角。

生犀不敢烧，香可通幽冥；蜡烛不可燃，亮则神灵见。女巫的魔法，大多用蜡烛和神鬼沟通。而东方的神话里，鬼怪通过犀角现形。

“绝地骑士宣言，”她骄傲得说，“高贵的绝地骑士没有后代！”

……我面无表情：“你先来试试看能不能点燃蜡烛。”

“好的，这就为你点蜡！”她愉快地掏出一盒火柴✻。

不知道是不是翻译的问题，“点蜡”听上去好奇怪。

“不，是为你点蜡。”我真诚得说。

双方这般你推我搡，互相吹捧了一番。

徐徐燃烧的蓍草香气中，她在放声唱歌，我看见了不详。

我看到了安息日的四角山羊✻。

我看到了酒神自他的大腿出生，用幻觉引导众人进入森林。母亲率先撕下女儿的手臂，又斩首她的头颅插在手杖上，穿过黑暗的森林，戴着面具的人们装扮成酒神的侍从，在酒水里狂歌狂舞，最后一起抓住一头羔羊撕碎，吃下一块块生肉✻。

——如果我了解哪怕一点东方神话的传说，我就会发现，眼前的姑娘很像骷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