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之外（五）

在辦公室走廊上，遇見他，親切地和我打招呼：「你昨天是不是沒睡好？黑眼圈很重欸。」

我笑笑說沒有啊，他眯眼看著我說：「是嗎，今天要早點休息喔，我都看得出來」

這段時期我跟另一個前輩合作，經常來來回回跟我確認細節，前輩跟我說：「你真的很認真欸，讓我挑不出毛病，怎麼辦。」我很開心，有種獲得肯定的感覺，在心裡靜靜發亮。

回到座位的我，他上前來關心，

「還好嗎？剛剛看你臉色不太好。那個前輩比較嚴格，大家都知道。剛剛他說的那句話，你還好嗎？」

我不禁有些錯愕。

明明是一句稱讚吧？……應該是吧。

我當下是開心的啊，為什麼這麼說？

原本以為自己正做得越來越好，他的一句話，卻像一盆冷水，澆熄了那份喜悅。

「嗯……沒事啊，他人其實蠻好的。」我回答得有些遲疑。

他笑了笑：「你如果覺得委屈可以說，不用忍著。」

回到座位上後，手機傳來訊息：

說真的我很常被別人說很會聆聽，如果你想聊聊，我都在。當然你可以保有你的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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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我臨時被指派做會議記錄，會後又被退件說格式錯誤。我躲去茶水間回覆訊息，只希望能多待一會兒，再回到座位。

他剛好經過，問我說：「怎麼？被罵啦？」

我搖了搖頭，好奇地問他：「你們剛來的時候常被罵嗎？」

他看了我一眼，說：「會啊，但你要學著把情緒丟掉。這裡不是學校，沒人會手把手教你。這些事，早點習慣，比一直糾結要好得多。」

我低聲說：「說不定，我對這份工作沒什麼熱忱。」

他皺起眉頭看我，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條早就該明白的定律：「誰會對工作有熱忱呢？這種事本來就不存在。」

我點點頭，他這過來人的提醒，包含著一種成熟的冷靜。我要經過多少歷練，才能像他那樣子呢。

那天晚上我一邊改資料、一邊反覆咀嚼他那句話：「要把情緒丟掉。」我試著把眼淚壓回去，也學著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笨拙。

隔天中午，他來找我喝咖啡。說是想放鬆一下心情。

「最近真的很累欸，那天我加班回家，還夢到自己被主管罵。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什麼，他們就一直盯著我……也不想想問題是出在誰身上？」

「啊真的！最近案子超多，他們心情也有點煩躁了吧？」

他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窗外：「唉，就算到了現在，我還是無法熱愛自己的工作啊。」

我輕咳一聲，手裡的杯子微微晃動。他坐得端正，說話的方式和上次開導我時一模一樣，彷彿換了對象，語氣裡透露一種開悟的表情。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腦海裡突然浮現那句「要把情緒丟掉」。

我沒說出口，只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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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時間過後，辦公室裡大家都埋頭忙著手邊的工作。他眉頭緊鎖，看著大家上週討論好的報告，嘴裡低聲嘀咕著。

「這份報告格式又不對，這樣做怎麼看得懂，下週會議根本沒法用。」

我聽到他這樣說，忍不住問：「需要幫忙嗎？」

聽到我這樣問，他馬上綻出笑容，拍拍我的肩膀，帶著幾分溫柔的堅定對我說：「不用不用，這個沒辦法分工合作，我來處理比較快。」

我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幾天後，團隊例會會後的檢討，他舉手發言，語氣無奈地向大家提出：「我們這邊資料整理太慢了，我幾乎得一個人扛起來，真的挺累的。」

同事們低頭無語，空氣中凝結成一種無聲的壓力——他這麼努力，我們應該要多加把勁、多配合才行。

會議結束後，我聽見他對另一位同事交代：「這些資料本來就該有人先整理好，結果一團亂，我最近都在處理這個，實在是沒力氣了。我都整理好了，放在這邊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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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我們一起走去捷運站。他先開口，說道：「我想了想，前幾天不應該講主管的壞話的，總覺得很自責，但當下那個情緒很難消化⋯」他看起來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咦⋯沒事啦！大家都是這樣互相抒發的呀！」我有點驚訝他還記得那件事。

「希望不會讓你為難，造成你的壓力，謝謝你總是聽我說。」

「哎呀哪有，你才是吧，那你平常不就被我煩死了！」我感到有點難為情，趕緊打趣地說道。

他轉而問我：「今天工作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開心？」

我打了個哈欠，「沒有啊，想回家睡覺了。」

他停下來看我，認真掃描的眼神像是想從我臉上讀出什麼答案。

我笑一笑，說：「真的沒事啦，我就是下班臉。」

在捷運的月台上和他道別之後，我開始反覆回想剛剛的對話。

我看起來很累嗎？我現在是什麼樣子？

捷運對面的窗上，我看著自己的倒影，那張臉熟悉又陌生，我試著模仿一下剛剛下班的那張臉，拉一下嘴角，皺一下眉頭。

「這樣會讓人擔心嗎？」我小聲的問自己，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忽然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有點滑稽。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