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愛仍在縫隙中生長 (章節 17~20)
章節 17~20
第十七章|轉角交鋒
自從那天芷萱無意間看到葉辰與林韻的曖昧訊息後,兩人之間的空氣便變了。那是一種無形的寒意, 語氣的冷漠、回訊的延遲、眼神刻意的迴避。葉辰想解釋,卻發現芷萱什麼都不問;而她的沉默,反而讓他更難開口。
幾天後,芷萱提出:「我想搬出去住。」
葉辰沒有挽留,不敢挽留,只點了點頭。
短暫分開的期間,兩人各自沉澱。葉辰試圖封鎖林韻,但對方仍偶爾以工作為名發訊息。而芷萱回到了市區的小套房,重新整理過往的筆記和論文,生活看似恢復秩序,心卻空了一塊。
直到那通電話響起,一切被打破。
葉辰母親的聲音低沉顫抖,說父親走了,又是清晨起床時在廁所跌倒,送醫後再也沒有醒來。
葉辰接完電話,站在窗前許久,才拿起手機,撥給芷萱。聲音像卡在喉頭的石子,費力而低啞:「我……可以請妳陪我回去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久到他幾乎以為信號斷了。
最後,芷萱輕聲說:「可以。」這不是對葉辰的原諒,是她對葉爸爸的最後一份敬意。
回程的飛機上,他們各坐一邊,是芷萱的要求。她靠窗看著雲層發呆,他則坐在離芷萱座位幾排的後方。
抵達那天,機場的接機大廳竟然站著林韻。她穿著素色洋裝,眼眶泛紅,看見葉辰時立刻上前:「我聽說了你爸爸的事…我只是想…」
她的聲音在看到站在葉辰身後的芷萱時戛然而止。芷萱自顧自地往前走,葉辰也拋開林韻的糾纏跟了上去。
事情的導火線,在某天下午點燃。
葉家親友說葬禮後想大家一起吃個便飯,葉辰訂了市中心的一間老餐館的包廂。包廂的門虛掩著。芷萱腳步放輕,本來只是想確認是不是走錯了。但她沒料到,空蕩的包廂裡傳來了熟悉的名字 ,細碎、哽咽,像被什麼壓住的哭腔:
「我完全不介意的,辰。你可不可以給我一次機會……拜託你……」
她話語斷斷續續,夾雜著些微的動作聲響,像是有人試圖掙脫,或試圖靠近。
「辰。我真的可以什麼都給你,包括你要的事業資源。我在這裡有名氣,有人脈可以幫你。我也不求你愛我,也不需要你負責。就當……就當你累了,有個出口,我可以當你這裡的伴侶」...「你不必跟那位學妹交代什麼,我也不會多問……你知道我一直都想要你,從高中開始,就沒變過……」
門後的空氣像凍住,芷萱連呼吸都忘了。她的指尖緊扣著包廂門邊的木框,指節因用力泛白。那一瞬間,她腦袋空白,喉嚨發乾,耳朵裡卻聽得異常清楚。
葉辰的聲音,是她二十年來都不曾聽過的怒吼 「妳別瘋了!我和妳之間,從來就沒發生過什麼。那一次,是我混亂、是我做錯,我不會再讓它繼續錯下去!」語氣裡沒有溫柔,只有憤怒、焦躁,還有一種深層的自厭,像是終於無處可逃地正視自己。
芷萱的心猛地一跳,整個人像從高處被丟進冷水。眼前一黑,腳下瞬間一軟, 她失去了平衡,身體不受控地向前跌去,門被撞開,整個人跌進了包廂。
「萱!」葉辰幾乎是撲過來,扶住她的手臂,「你有沒有跌傷啊?」
「你邀她來的?」她語氣冰冷,無視葉辰的關心質問著。
林韻靠近了幾步,步伐有些踉蹌「不是……我只是想解釋。我沒有惡意,真的,妳不要誤會……」
「你閉嘴。」芷萱仍坐著,眼神空白,像還沒完全從跌倒中恢復。那股反胃感仍在胃裡打轉,像一場翻攪。
葉辰沉默了很久,喉結緩緩上下滑動,像是在逼迫自己說出真話。他看著芷萱,又轉頭對林韻說:「我不知道妳怎麼知道我們會在這裡……但妳不該來。我已經說得夠清楚。」
「我真的只是想……」
「林韻,STOP!。」葉辰的語氣壓著怒氣,卻顫抖得難以壓制。「我錯就錯在,當初我沒有清楚地關門。我讓模糊存在,讓一點點不該有的空間撐出了錯覺。我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卻忽略了這種容忍,對妳不公平,對萱更是傷害。」
他轉向芷萱,聲音低得像快碎了「我沒跟她做出實質的背叛。但我讓自己陷進那個模糊裡,我沒有及時踩煞車。….. 萱,我真的愧對你。」
然後他回頭,語氣終於決絕「林韻,我選的是她,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她。你該放過我們,也放過你自己了。」
林韻怔在原地,唇色泛白。她眼中閃過一瞬的恨意與難堪,終究沒說話,只低頭匆匆收拾包包,踉蹌地離開。
包廂一時間安靜得可怕。空氣像剛擦過一道風,還在搖晃著餘震。
葉辰望著芷萱,喉嚨像卡了石頭「給我一次機會,好嗎?萱,我會修補這段關係,我發誓。」
芷萱抬頭看他,眼神裡沒有淚,卻空得刺眼。
「二十年了,辰。」她低聲說,「我不是沒想過我們會吵架、會失望。但我從來沒想過……會失去對你說實話的信任。」
她站起來,推開他遞來的手臂。
「我有點不舒服,可能是時差。我先回去了。」
她語氣溫和,卻像把一扇門關得無聲。
第十八章|失聯日常
從那天起,他們沒有再聯絡。
芷萱在葉爸爸的葬禮後,多留了兩個星期。那天從餐館離開後,她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到母親家的,彷彿整夜只是在房間裡沉沉坐著,空氣靜得只聽見自己微弱的呼吸聲。
母親端著湯走到房門口,本想問她要不要吃點熱的,卻在門縫中看見女兒的神情。那是一種她太熟悉的表情。像極了幾十年前,她發現丈夫外遇後,在廚房對著鍋蓋發愣的自己。很心疼,但母親還是尊重女兒需要的獨處。
隔天清晨,芷萱走出房門,看見母親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曬太陽。她沒說話,只是一口氣走過去,坐下、然後像小時候那樣伏在母親腿上。那突如其來的依偎,讓年邁的母親嚇了一跳,她最後一次這樣依偎,還是六歲那年發高燒。
母親慢慢伸出手,摸著她的頭髮,聲音低低的:「前幾天郊區的表妹說她買了棟大別墅,還邀我們過去住幾天。不如,妳幫媽媽去看看,幫我給她帶個禮。」是母親看穿了一切,給她一個體面的退場機會。
芷萱閉著眼,沒有立刻回答,卻聽懂了。那不是一次普通的邀請,而是一條出口。她輕聲說:「好啊,我收拾一下就去。」
母親依然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聲音幾乎聽不見:「萱萱,媽媽雖然老了,但還撐得住,還能照顧自己呢。所以,只要妳好好的,媽媽就放心了。」
芷萱咬著唇止住快溢出的眼淚,悄悄轉過身,避開母親的視線。「我去收拾一下,媽媽。」鼻尖已經泛紅,但她沒讓母親看見。她不知道的是,母親什麼都明白,只是選擇了不說破。
那晚之後,葉辰始終不敢聯絡她。電話撥了又掛、訊息打了又刪。他開始用各種瑣事填滿日子:處理父親遺產、陪母親奔波、安排公司轉事宜。彷彿只要不停下來,就能暫時不去碰那個名叫「芷萱」的傷口。
某天深夜,他獨自駕車開到老家的海堤邊,坐在父親常坐的那塊石椅上。海風冷得像刀子,一刀一刀割進衣領,也像芷萱離開後,他屋子裡留下的空氣,沉悶、寂靜,毫無回聲。
他掏出手機,螢幕亮起,沒有任何新訊息。WhatsApp對話框裡,他們最後的對話還停留在那天傍晚:「妳在哪?我來載妳過去。」
她沒回。他握著手機,像握著一個早已失去回應的遙控器,只剩餘溫。
第十九章|靜止之後
芷萱回到英國後,還是照葉辰堅持的,搬回了那棟屬於他們兩人的別墅 , 那裡還有貓貓狗狗需要人照顧。
她把兩人的合照收進櫃子最深處。日子照過:餵食、遛狗、跑步、泡澡、做瑜珈。但她像是只剩下基本生命維持的軀殼,靈魂早已抽離。她不再哭,也不再出現情緒激烈的波動,只是夜深人靜時,偶爾夢回曼徹斯特剛到的那一年,那間小小的出租公寓。他們在狹小的廚房裡手忙腳亂煮第一頓晚餐,她的笑聲還飄在窗外的霧氣裡。
「二十年的感情,我從沒想過會有今天。」
一年後。
他們彷彿成了彼此人生中靜音的角色。沒有爭吵、沒有責怪,也沒有挽留。只剩下一個冷靜而令人窒息的真相 — 這段愛,或許真的完了。
四十歲的芷萱,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倒打磨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光澤。輪廓依舊分明,眼神深而靜,像經年累月的琥珀,不動聲色,卻藏著完整的故事。她的身材不再刻意纖瘦,而是帶著自然的曲線與節制的力量感。腰身尚在,肩頸勻稱,舉止之間是經年沉澱出的自持與優雅。她走進一個空間,未必耀眼,卻總讓人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這樣的芷萱,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她心如冷藏。她開始明白:一個人好好走到盡頭,有時比兩個人一起走到破碎,更難能可貴。
葉辰也回到了英國,臨走前,他曾想接母親一同來住,卻被溫和拒絕,高齡的母親無法適應新的語言與文化。林韻也從此消失在他的生活裡,這意味著他親手放棄了老家最穩固的事業支點。他搬進市郊一間安靜的獨棟小屋,生活有節奏,像一套無菌自動運行的程式。他繼續鍛鍊身體,報名以前從不感興趣的陶藝課,音樂仍是日常的一部分。只是,他不再談愛,也不再提起芷萱。
他們沒有阻擋彼此繼續生活,但心裡都知道,那個屬於對方的角落,空了,也不能再碰了。
對這個世代的中年人而言,失去的從來不只是感情本身,更是對「穩定與長久」這四個字的最後一點信仰崩塌。他們太懂理性、太擅長控制情緒,也太會用沉默來取代崩潰。
他們曾以為,二十年的感情會自然而然地延續到白髮蒼蒼。但沒有人告訴他們,當生活壓力、年邁父母、身心疲憊、性與情感的錯位一併襲來時,就算再堅固的連結,也可能支離破碎。這不是誰對誰錯。
他們仍保留彼此的聯絡方式,只是從不主動。而有時深夜手機亮起的瞬間,兩人依舊會條件反射地看一眼。
兩年後。
那棟別墅終於賣掉了。兩人各自透過律師處理協調,售屋利潤也依約平分。芷萱搬到醫院附近的一間頂樓公寓,有獨立陽台,三隻貓、一隻狗在那裡自在生活。她每天早上八點穿著高跟鞋走進校園長廊,腳步規律,手裡提著一杯黑咖啡,走入研究室。
「Doctor Sharmaine」是學生們給她的稱呼。
她專注於創傷心理的研究。那些冷冽艱澀的理論,正是她親身經歷的軌跡。她知道,不只是她在幫助別人,其實,她也正在重建自己。在那段感情結束後,她花了半年才學會:放下,不是否定過往;是承認那些美好已經完整地活過。
葉辰依舊住在剛回英的獨棟小屋。房子多了更多的調音設備,櫃子的角落,擺放著Youtube百萬訂閱的獎牌。後來成為一名音樂治療師,設計音樂干預課程。他知道什麼樣的旋律蘊藏焦慮,什麼樣的節奏象徵壓抑。那都是他從自己身上學來的知識。有時,他會想起芷萱。但不是懷舊,不是遺憾,而是一種靜靜的尊重。她,曾是他人生裡最安靜、也最深刻的一段旋律。
第二十章|某年某地,再見
那天,倫敦入秋的風已經有點刺。
芷萱穿著深灰色剪裁俐落的套裝,剛結束一場關於「創傷後依附模式重建」的演講。她站在場邊的茶敘區落地窗前,手裡端著一杯黑咖啡,放空著。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不遠處響起 :
「我想,我從沒聽你這樣說過創傷。」
她轉過頭。
葉辰站在幾步之外,沒戴領帶,襯衫袖口隨意挽起,眼角有了些許皺紋。他掛著與過往不同的安靜微笑,語氣輕,但沒有寒暄的客套。
芷萱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你怎麼會在這裡?」
「工作安排,我和醫院合作的音樂治療計畫有場分享。」他頓了頓,「其實我早知道你會來。」
她低頭輕啜了一口咖啡,微笑,卻不回答。
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四周人聲鼎沸,他們卻像被按下靜音鍵的兩個島嶼。
他點點頭,沉靜許久才問:「妳,好嗎?」
「我很好。」芷萱微微一笑,那是一種從容,不是表面的強撐,而是真實走過風暴後的安穩。「你呢?」
葉辰也微笑著,「我還在學怎麼過得『真正』好。但比以前更知道自己想守住什麼,不想再失去什麼。」
兩人相視一笑,這應該就是成年人的平和與距離。那種,心知彼此曾經愛過、傷過、放下過的距離。
會場廣播響起,下一場講座即將開始。她輕聲說:「我要進場了。」
「我知道。保重,芷萱。」
「你也是,葉辰。」
演講會結束後已是傍晚,倫敦細雨落在街邊古老石板路上,氤氳出一層潮濕的霧。芷萱一個人走出場館,打著傘,正想走到地下鐵站的方向。
「妳今晚有安排嗎?」葉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語氣沒有強求,只是輕問。
她停下腳步「沒有,我原本想回飯店休息的。」
他走到她身邊,兩人撐著各自的傘站在燈下。紅燈閃爍的街口,風把他們的傘邊輕輕掀起。
「這附近有一間小餐館,我記得你以前說以後有機會來倫敦想去的老餐酒館。」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沒有明確的拒絕,也沒有明確的答應。
然後她輕輕點頭,「但我還是不會喝酒哦。」
他嘴角上揚,低聲應了:「那就喝湯。」
餐館不大,老舊的木頭吧檯泛著昏黃的光。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蘑菇湯、鴨胸沙拉和兩碗燉肉。
一開始是閒聊,論壇的講題、醫療體制的變化、老同事的消息。後來語氣漸漸放鬆,話題也從專業滑進了生活。
「你現在一個人住嗎?」她問。
他點頭。「對,也有養一隻狗,流浪狗收養的,很黏人。」
「你還是喜歡黏人的。」
「應該吧,就像是我高中認識的初戀一樣。」
她沒接話,只是垂眼看著手裡的湯匙,在湯裡輕輕劃圈。
「那一年後…你有想過我們會再見嗎?」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但從沒敢想會像今天這樣。」
她抬起頭看著他,許久沒說話。
「你知道我不是在試圖追回什麼吧?」他補充。
「我知道。也知道你是真的變了。」眼神裡閃過一種說不清的柔軟。
「如果哪一天,你不想一個人喝湯了,我還在。」
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輕輕地笑了,像許多年前那樣, 在高中操場旁的那條小路和她告白一樣。
半年後。
倫敦西郊的某個週末午後,兩人帶著各自的狗一起在公園慢跑。狗狗們跑在前頭,他們並肩走在後面。這段重新交會,沒有激情的狂喜,沒有戲劇化的復合,有的只是熟悉裡的試探,理解裡的溫柔。
他們不是回到從前,而是選擇一起走向一個新的可能。帶著皺紋、錯過、傷口,和終於懂得怎麼相愛的心。然後,一天,一天地,把彼此的名字,重新寫進日常。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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