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每次，我們總是會認為父親一定會熬得過去，家人終究會又會聚在一起。我女兒們也認為阿冬會好起來，車禍、胃潰瘍，都擊不垮他，總是能無恙地回到我們面前，大風大浪都過去了！

誰也沒想到，這次，真的......不一樣了。

一、寒冬中的背影

連日的陰雨，讓清晨上學成了一種折磨。尤其是要遠赴桃園的私立國中，更得起個大早，趕到比較遠的車站，搭上冷氣直達車。父親每次都不放心，總要陪我出門。有時走在路上，他會悄悄把口袋裡的零錢塞進我手心裡。

不久之後，公車到了。車門打開後，人潮一擁而上！把背著重重書包的我，擠了出來！父親慌張的把我往車門推，怕我上不了車，延誤了上課時間！他在背後施力推擠的手讓我不舒服，我回頭跟他說：「爸！不要這樣！」他仍是將我往前推，直到進了車門。
在我成長的過程裡，父親總是擔心，深怕我遲了、慢了，會錯過什麼好時機。

後面擠上來的人把我送到車輛的中間位置，車廂裡的暖空氣讓車窗蒙上一層薄霧。我隔著霧氣望向窗外，父親的身影漸漸遠去。他蜷縮著身體，迎著寒風，一步步走回家的路。那背影，在灰濛的雨中顯得孤單，眼底竟湧上一陣溼熱......

二、被寵壞的孩子

從小，父親總是把我帶在身邊，對我的要求從未拒絕過。家裡三個孩子，不管是想買什麼、學什麼，他總是二話不說地滿足我們。他從不曾打過我，甚至連重話都沒說過。然而，在我的記憶裡，晚餐時間，他總是不在家。

那是一個公教人員薪水微薄的年代。為了支付我們讀「私中」的學費，他下班後總是到深夜才回家。回來時，常躺在門口旁的綠色沙發上休息，有時甚至難過到吐在沙發旁的垃圾桶裡。我躲在門後偷看，深怕發生什麼事。長大後，看到爸爸腿上的疤，經母親口中才知道他過去為了我們的學費和生活費，下班後去兼雜工，甚至到工地搬磚塊，而這一切，他從未對我們提起。

如今，三個孩子都長大了，也都有了不錯的工作。我自己也成了三個孩子的父親，和原生家庭一樣。即使升格為爸爸，我們三姊弟對父親的依賴，仍像小時候一樣。即使他已離開四年，我們依舊會望著門口，期待他再度出現在眼前。

父親的身影雖已遠去，但他的愛，早已深深刻在我們的生命裡，成為我們一生最溫暖的力量。而我們三個被寵壞的孩子，一直等著爸爸回家，因為在心裡，他從未離開過。

三、最後的道別

父親對我的孩子，就像當年對我們一樣，滿滿的愛與陪伴。每天上學、放學，他總是親自送孫女們到校門口，再去接她們回家。直到三個孫女都長大，大孫女（也就是我的大女兒）遠赴國外深造，他每次都會到機場送她上飛機。五年前的一次，在機場角落，他望著她，感慨地說：「阿冬，下次不能來送你了！」那一刻，大家的眼眶都紅了。

父親在病榻上，一直惦記著孫女歸國的日子，但可惜再也盼不到了。最不敢相信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從小一直陪在她們身邊的阿冬，真正「休息」了。她們一起製作了一段很長的影片，從童年到最近出遊的點滴，一幕幕串起回憶，一點一滴地傾訴對阿冬的思念。

悼念完父親後，我大女兒仍要回去完成學業。一家人到機場送行，每次她要上飛機，都是家中的大事，沒有人會缺席。然而這一次，最疼愛她的人，卻不能來了。她在踏進海關前，頻頻回頭，似乎在尋找著誰……

看著我大女兒回頭的樣子，腦海裡，父親的身影，在充滿霧氣的車窗外，浮現......。

淚水，竟不自覺地滑落……

後記：

1、女兒小時候叫爺爺，因為『音』不準，所以把阿公叫成阿冬。

2.父親走後，女兒說：「從沒想過阿公有不在的一天！」父親在我們生活中、心中半個世紀，家裡每個人都嘗試著用「思念」來填補這個缺了一角的世界！

3.背影一文，已成文許久，幾經修改，為紀念從小呵護我們長大的父親，每次修改都含著眼淚，甚至必須停止，等情緒平復後再繼續。每次總覺得寫得不夠，因為文字無法完整描繪他給我們的愛。這篇文章不是結束，而是心中永久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