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書】第三天：書中的世界

如果說俯望遼闊的大地與天空，能使我們更接近整個大宇宙，讚嘆大宇宙所帶來偉大壯麗的美好景色，讓我們成為更謙卑的人；那低頭沉浸在書中的世界，就是讓我們更融入個體的小宇宙，豐富我們的想像力、創造力、包容心、同理心和慈悲心。

仔細想想，從小最愛看的書籍種類，幾乎都是小說、神話故事、童話故事類，書櫃裡百分之九十以上藏書也是小說類。

回想起，幼稚園到大學時期看課外讀物，是一種純粹享受腦內多巴胺不停分泌的愉悅心靈旅程，看著精美的插畫、插圖和身歷其境的文字敘述，藉由故事中的人物帶著我的靈魂飛出我的家鄉，體驗不同世界的文化、風土民情；還有人性隱藏在意識最深層的傷疤、險惡和各種不為人知的慾望……

看著書中人物在善惡之間不斷在糾結拉扯著，戰戰兢兢地走上理智的鋼索冒著隨時會掉入慾望的深淵，再從慾望的深淵無情地望著比深淵還要更黑暗的天空——沒有月亮、星光、太陽、燈火的世界，我的靈魂也跟著一起墬落了……在那裡，沒有誰是天使誰是惡魔，沒有誰比誰更險惡更善良、沒有誰比誰更偉大更優秀、沒有誰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一切，都在一念之間。

當我緩緩地闔上書，為自己的靈魂嘆息著、為世界嘆息著、為廣大宇宙嘆息著、為不知道為什麼活著而嘆息著、為身為人而嘆息著、為我是誰而嘆息著。回到現實世界時，書中無形的魔力所殘留的餘韻起了強大的副作用和產生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的後遺症。

出神地凝視著虛擬與現實世界的時空錯亂交叉和重疊；驚嚇地從被晨光灑落的床上跳起來，心臟狂亂跳動著，在夢境中被佛地魔砍傷的手背，隱隱作痛著；難過地在停電的某個夜晚中想起安妮一家人藏匿在公司閣樓的日子裡。

後遺症，讓靈魂如精神分裂般的我，持續在現實世界扮演著如書中人物的不同腳色和性格，如同莎士比亞《皆大歡喜》中所說的：“All the world’s a stage,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書中一群冒險者在狂風暴雨中趕路、書外也狂風暴雨襲擊並瘋狂敲打窗戶；書中一行人坐著火車到魔法學校、書外正坐在通勤的火車去上學；書中提到安樂死、書外一位長輩自殺了；書中黛玉為愛淚盡而亡、書外為愛心如死灰；書中女孩獨自住在森林中和動物過著安然自得的生活、書外女人選擇深居簡出當起社會邊緣人；書中利用獨特的天賦，讓朗讀的人物活生生在現實中出現、書外只是一如往常平庸地望著雲朵喃喃自語；書中的信箱總是收到奇妙的匿名信件、書外的信箱總是收到繳不完的奇妙帳單；書中海象和木匠欺騙牡蠣寶寶，並吃了他們、書外人們信任那些帶領我們走向美好世界的人們，但最後卻被他們利用了……

後遺症仍持續著好幾個歲月，甚至打破世代鴻溝，靈魂可以隨意穿梭在過去、現實和未來之間；而副作用已經把時間的洪流給沖退了或者說心靈已經產生抗藥性，持續性地上癮症頭開始打碎現實世界的框架，書中的魔力漸漸地從虛構的世界滲透出來，如催狂魔般強大寒冷的恐懼湧上麻瓜的心頭，眼見不再為憑、科學不再是唯一真理。

這樣的症狀從個體變成集體嗑藥，他嗑著他的藥、我嗑著我的藥；他們結伴一起嗑藥、我仍獨自嗑著我的藥；整個社會嗑著同一種藥物、我仍舊獨自嗑著我的藥。有時候看著新手嗑著別人的藥，反應不良，如同我嗑錯藥，乾嘔了起來、做起惡夢。到最後，我們都成為藥頭、藥商，獨自製藥、獨自吸食、獨自上癮、獨自自嗨自溺……

漸漸地，現實世界的個體開始築起名為個人主義信仰的洞穴，如平行宇宙般交錯交織，瘋狂而混亂，「賽博」蓬勃發展，再次重現一種反烏托邦的世界，書中的世界和書外的世界正慢慢融為一體；正如同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可以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星系，你寫著你的故事、她唱著她的歌、他跳起他的舞蹈……而我靜靜地看著天上星星所發出的光芒，嘆息了一聲，躲在書中的世界嗑起自憐自哀的藥物。

*寫於二零二五年，八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