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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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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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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是一种有血有肉对父的反抗,嬷潜藏于我们的基因,是远古的回响。她是颠覆的,是疯狂的,是非理智的。

母亲去世后,张亮的爸爸就给他找了一个线上心理咨询师,每周跟张亮在网上见一次,张亮一开始倒是也不拒绝,觉得爸爸是为他好,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在楼道撞见嬷,这是那个咨询师的名字。张亮看到嬷从隔壁住户的门里出来,拿着一串钥匙好像试图锁门,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一直对不准门锁从而显得有点毛手毛脚。听到张亮的声音,嬷的动作停了,脸上好像什么异样的神色闪过,但是只一瞬间,转过身来面对张亮微笑着说刚搬过来好巧怎么跟张亮成了邻居,之后心理咨询可以改在张亮家里进行了。张亮沉默了一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道怎么回应,挤出一个“好”。

张强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惊讶,听完儿子张亮把咨询师住在隔壁这件事跟他讲了之后,他露出愉快的神情“那太好了,之后你们也能有个照应,改天我带着你登门拜访一下,也加深加深感情……”张亮打断“不用了”张强一皱眉头“你这孩子就是不懂礼貌,知不知道……”张强摆摆手,指向厨房方向“爸你看,她现在就在我家”。

张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怎么来了…”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是张亮的父亲”,也许是没意识到说话的时候家里就有另外一个人在,张强看起来有点惊讶有点紧张。嬷微微一笑“我平时偶尔会带点吃的过来给亮子,我一个人住,有时候菜买的多吃不完”嬷一边说,但好像并不打算停下手里的活“哟你这…太客气了……不用……你不用帮他做家务的”嬷笑着回应“看着亮子吃完饭,我顺手就刷出来了,不碍事”张亮从猫眼里看到父亲和嬷离开之后,还在走廊上交谈着什么,但声音很轻张亮听的不清楚。他想要凑到猫眼上仔细看清楚,但发现他们好像已经停止讲话,后面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张亮平时独来独往惯了,没什么朋友,除了凯。凯在美国留学,最近才毕业回国。凯知道张亮的母亲去世了,刚回国就第一时间来张亮家想看看他的情况,看到张亮家有一个陌生女人,凯问张亮她是谁,张亮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支支吾吾半天。“我是他妈妈的亲戚,平时过来照顾照顾亮子”嬷微笑地看着凯说“你是凯吧,亮子平时经常提起你,你们关系真好”张亮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嬷要这么说“为什么要…”张亮一字一句地说,话没说完,嬷用牙签插起一块蜜瓜送到张亮嘴里“亮子自己住吃饭也不规律,他妈走了之后身前也没个女人照顾,这可不行”听到提起母亲,张亮又沉默了。倒是凯打破了这个场面,还是一贯很会说话“有阿姨在我就放心了”又用胳膊戳了戳张亮,“难得我回国了,一会儿带你看电影去,去不去?”嬷脸上闪过一个什么神色,刚要说些什么,就发现他俩已经打开了房门,张亮说“没啥事你一会儿自己就先回去吧,我晚上应该不回来吃了”微笑又回到嬷的脸上“行,你们好好玩”

张亮从母亲去世后就在郊区自己住了个房子住,安静但周边没什么商业,最近的电影院都要半小时车程以外。车开到外环快速道上,凯突然一脸严肃地说“说吧亮子,咋回事,那人到底是谁?”张亮一愣,就把嬷怎么从自己的线上心理咨询师变成自己的半住家保姆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讲完之后,张亮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会这么巧刚好住在隔壁,但是他丝毫没有质疑为什么嬷会对他这么好。凯声音有点颤抖“世间哪有什么偶然,有的都是必然,你要不要再好好确认一下那个女人的身份……”话音还未落,凯听到张亮尖锐的叫喊“快变道,后面有量车好像要撞上来了!”

凯从一阵五脏六腑的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他回忆起自己好像经历了车祸,但是车祸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张亮的情况更坏,现在还在昏迷中,在ICU里被抢救。后面被转移到凯隔壁的一般病房,但仍然在昏迷。凯虽然身体很痛,但医生跟他说不用担心,只是轻伤。被允许下床之后,凯迫不及待去隔壁看张亮的情况,他一推开病房门就看到张亮的父亲和嬷都在病床前。嬷先上来问候凯“哟哟,怎么这就下床了,你得多养养啊,都是阿姨不好,昨天不应该让你们自己开这么远去看电影的……快回去病房躺好,这里你不用担心”还没来得及跟张亮的父亲打声招呼,凯发现自己已经出来张亮的病房回到自己的病床上。突然凯的记忆闪回到昨天车祸前,张亮跟他说嬷是怎么来到他家的那段记忆突然出现在他脑中。凯的头很疼,但他还是逼着自己继续回忆。这时突然有个护士进来说要打今天的消炎针了,打了好好休息。凯很配合地躺着,针扎进来之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困意,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说“…养好你的身体,其他你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要过问…”

夏去秋来,距离那起车祸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凯只记得自己住了一周院完全恢复之后就出院了,可是关于怎么会出车祸的凯已经记不得,虽然被保险公司认定为追尾,但肇事司机到现在都没找到。凯不记得那天自己从哪里开车,要去哪里,更不要说记得那天见过谁。凯的母亲推门进来说有蜜瓜想吃自己去拿,凯漫不经心回答了一句。突然蜜瓜这个词像是在他脑内生了根,开枝散叶了一样,他看到一块蜜瓜被塞到张亮嘴里的画面—“张亮!!”他突然叫了起来,他感觉一些记忆像洪流一样倒灌进他的大脑“妈!”他大喊,凯的母亲吓一跳,问他怎么了,凯急切的问“我当时从医院怎么回来的?!”“有个陌生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出车祸了在住院,我本来以为是有人搞电信诈骗,结果到医院一看你果然出车祸了,神志不是很清醒,但是医生说你已经没事了,可以回家养着,我们就把你接回来了”“打电话的是谁?张亮呢??”“我们没见到那个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张亮?哪个张亮?你高中同学吗?妈妈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听说她妈妈前几年好像去世了?你跟他有联系吗?”凯的大脑力嗡的一声响,立刻打电话给张亮,电话无人接听。凯立刻打了车去张亮家。凯的敲门声很重,几乎已经到里面人听起来像疯子来家寻仇的程度,门开了里面的人骂骂咧咧“你谁啊,干嘛,有事吗?!”凯呆住“这不是张亮家吗??”“你有病吧,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凯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性“…你是刚搬来这里吗?”对方说“我一直住在这,不过这跟你什么关系,别敲了啊,不然我报警了!”凯在混乱中简单道歉了几句,木然下了楼,他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记忆错乱了,张亮这个名字在他大脑里搅动,他感觉自己快吐了。

张亮从医院醒来已经是事故后第二十天,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下肢被截了肢,虽然脏器和头部的伤势都问题不大,但他下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一想到这,他死的心都有了。但父亲安慰他说,不用担心,将来嬷阿姨和他会照顾张亮一辈子,人活着就好。在医院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张亮也问过凯怎么样了,嬷说他伤的不重,先出院回家了,但是那天出事是因为跟张亮一起出去的,凯的父母有点怨张亮,嬷说先不要联系凯了,以免不必要的麻烦。张亮只好作罢。出院之后,张强劝说儿子搬到嬷家里去住,也方便嬷照顾张亮,张亮反对了几次,但最终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搬到嬷家。

某次嬷开车带张亮出门去参加一周一次的印度瑜伽和冥想练习团课,嬷把张亮安置在后座之后,自己坐好,戴上一副很别致的墨镜。张亮觉得那副墨镜很别致,感觉是自己未曾见过的款式,又有一瞬间觉得有点熟悉,张亮想不通,头疼,也就不想了。车行驶在外环快速道上,张亮想起凯带他去看电影也是从这条路上走。无意间,张亮在后视镜里瞥见了戴着墨镜的嬷,更多的画面出现在他大脑里,他记起来那天后面撞上的车司机也戴着这样的墨镜!没错!一模一样!张亮突然不寒而栗,发现后视镜里嬷也在盯着他看“亮子,怎么啦?”嬷发现张亮的怪状,嘴角上扬,声音平静地朝后排问。张亮颤颤巍巍地一字一句往外蹦——“是……你……为……什……么……”嬷声音依然平静“别担心,亮子,阿姨不会害你,阿姨只想要跟你一直在一起,你要听话,知道吗,听话”然后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张亮呆住了,一动不动也不敢动,他不知道嬷还能做出来什么,半天嘴里吐出来一个“哦”。

他们来到冥想练习课室,那个课室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听说这里也是一个舞房。张亮一路按兵不动,理智告诉他要等到时机来救自己,比如上课的时候,人多的场合嬷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他们来的早,就坐在第一排边上,基本就在镜子面前。人陆续涌入课室,镜子里密密麻麻装了好几十个人的身影,课程开始。所有人都闭上眼睛按照老师的指示一边呼吸一边做身体扫描的时候,张亮睁开眼睛,就快要大喊救命的时候,看到旁边嬷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惯常的微笑不见,嘴唇紧闭一动不动。张亮有点打退堂鼓,这时,他在镜子里看到一圈圈猩红色的纹身一样的图案出现在嬷的脸上,准确来说像刀割一样,鲜血从那些纹样里渗出。奇怪的是,他感觉自己脸上也像刀割一样痛,猩红的线条在嬷的脸上每生长一点,张亮就感觉被深深地割开一道口子,他痛得叫出声,引得整个课室都睁开眼睛,老师也往这边看过来,关切地问“这位同学,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张亮下意识往脸上指,却惊讶的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他又看向嬷,嬷的脸上又挂上那些许瘆人的微笑,平滑,无风无雨。张亮只好向老师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凯来家里砸门那次,张亮也在家,不过在嬷的家里。张亮的家从医院回来之后就退租了,从此以后他就住在隔壁。那天张亮刚好在沙发上,嬷在给张亮的下肢做推拿按摩,听到外面凯的声音张亮青筋暴起,刚想大声回应,后面理性告诉他不能这样,他真的害怕嬷再对凯下狠手,所以他咬紧牙保持沉默。那一刻他甚至都感觉自己的剩余的腿组织好像恢复了知觉,他几乎能感受到嬷在掐他的腿,但那种痛还是不如上次团课回来后接下来每天他脸上感受到的痛的百分之一。那种痛已经快要成为他近乎于被嬷囚禁着的每天还活着的证据,哪怕疼痛本省在他脸上踏雪无痕。

父亲比出事之前更常来看张亮,不过所谓“更常”也不过是一月一次。每次来父亲总是机械式地重复最近怎么样、钱够不够花、有没有听嬷阿姨的话这三句,张亮完全找不到机会把自己的处境传达给父亲。直到某天,张亮跟父亲说自己困了,能不能抱他去床上睡觉。嬷在旁边说让她来吧,父亲坚持说没事不用,嬷才作罢。到床上之后,张亮又说自己下体好像生了什么疮,不好意思给嬷看,能不能让父亲看看,父亲对嬷说那你先出去吧我来看看,然后关上门。看到机会来了张亮立刻攥住父亲的手,“接下来我要说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完”父亲惊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他继续。父亲听完几个月来以后的这一切大惊,脸涨得通红。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父子同时转过头去,发现嬷在背后关上了衣柜门,张亮一脸惊恐“你怎么进来了?!”嬷挂着标志性的微笑“诶我一直在这啊,你们没发现吗,我在帮你把衣服收起来,反正冬天你也穿不到了…对了,你们刚刚……该不会是在说我什么坏话吧……我对你们父子这么好……不要伤我的心啊”

年底,张亮父亲再婚,所有街坊邻居都知道张亮有了一个视他如己出的后母。

五年后的一个平日晚上,凯喝的烂醉回家,大声嚷嚷着要老婆给他煮宵夜,凯的老婆一边轻声细语地贴在他耳边说“小声点老公,孩子刚睡了,别吵醒他”一边进了厨房。过会儿,老婆端了一晚热腾腾的手擀面出来了,他知道凯不喜欢外边买的挂面。老婆先睡了,凯一边吃着面一边刷着手机,一则新闻标题进入他的视野:

“某市一家三口发现死于自家车库车内自焚,其中一具男性尸体经法医判定为下肢残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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