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织网与星火

工厂的喧嚣似乎永远也无法完全洗去，即使回到那间简陋的出租屋，李明耳边有时还会回响着机器的轰鸣。但这几天，他心中的警惕和思考，早已盖过了身体的疲惫。小虎的发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也带来了迫在眉睫的风险。

直接派人去接触那些小虎发现的群体？不行，太冒险了。李明很清楚，在第八区这种高压环境下，任何聚集性的不满都可能早已被“维稳”力量盯上，甚至可能混入了官方的线人——“内鬼”。贸然接触，不仅可能暴露自己，更可能将那些本就处境艰难的人推入更深的深渊。

他需要一个更周密、更安全的计划。在又一个不眠之夜，对着桌上那盏昏黄的台灯，李明摊开一张从工厂废纸堆里捡来的包装纸背面，开始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勾画起来。

第一步：外围观察与信息交叉验证。
不能只听小虎的一面之词，尽管他相信那孩子的直觉。需要派绝对可靠、受过基本侦察训练的“种子”成员（如果林那边已经开始甄别并吸纳），或者由他自己，利用上下班或周末的时间，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对小虎提到的几个地点进行远距离、多时段的观察。观察重点是人员构成、活动规律、是否有可疑的监视点或巡逻。同时，尝试通过其他底层渠道（比如相熟的工友、拾荒者网络）侧面打听这些地方的情况，看信息是否能相互印证。

第二步：风险评估与分级。
根据观察结果，对每个潜在的反抗群体或聚集点进行风险评估。哪些地方看起来组织性更强？哪些地方人员流动性大？哪些地方明显有被监控的迹象？将它们分为高、中、低风险等级。

第三步：有限接触与试探。
只选择风险评估为“低”或“中低”的目标，进行极其有限和谨慎的接触。接触方式绝不能暴露“反抗军”的身份，可以伪装成对现状同样不满的底层人员，试探性地交流，或者提供一些微小的帮助（比如食物、药品），观察对方的反应和组织内部的口风。接触人员必须严格筛选，口风紧，应变能力强，且必须有备用的撤离方案。

第四步：隔离与防火墙。
即使成功接触并建立初步信任，也必须设立严格的“防火墙”。新接触的群体不能直接与核心组织网络发生联系，由像李明这样的中间联络人单线联系，传递信息经过过滤和加密。严防内鬼渗透导致整个网络瘫痪。

他将这个初步方案通过安全的渠道加密传递给了林。林很快回复，表示赞同，并强调“安全第一，宁缓勿失”的原则。同时，她告知李明，对小虎的初步评估已经通过，他将被纳入“种子”计划的早期阶段，接受一些基础的培训和保护，暂时不会再让他执行危险的侦察任务。

就在李明专注于制定考察计划，反抗组织准备悄然扩大之际，大同国官方的动作却如疾风骤雨般袭来。

这天中午，工厂的广播突然播报了一条“重要通知”，要求所有员工在下班前，必须在个人手机上下载安装一款名为“文明云”的官方APP平台。通知措辞严厉，声称这是“响应国家依法治国号召，建设清朗网络空间，便利公民获取官方信息和服务的必要举措”，并暗示不安装者可能会影响后续的“社会信用评分”甚至工作。

一时间，整个车间议论纷纷。
“又要搞什么名堂？我手机内存都不够了！”
“还‘文明云’？我看是‘监控云’吧！”
“没办法，不装不行啊，没看说要跟信用分挂钩吗？”
抱怨归抱怨，在无形的压力下，几乎所有人都默默掏出手机开始下载。李明也照做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设计得“大气磅礴”却透着冰冷气息的APP图标，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这不仅仅是一个APP，这是一张正在收紧的、覆盖到每个角落的数字渔网。

李明立刻意识到，这款强制安装的APP，很可能就是“智脑”系统向个人终端延伸的触手。它不仅可以强制推送官方信息，进行舆论引导，更可怕的是，它很可能被赋予了极高的系统权限，能够监控用户的其他应用使用情况、浏览记录、甚至通话和短信内容。以往需要通过网络服务商或手机制造商才能获取的数据，现在可能直接通过这个APP就能实时上传。

果然，坏消息接踵而至。

当天晚上，林通过紧急渠道传来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消息来源是一位在政府信息管理部门有关系的线人。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林的加密文字带着一丝凝重，“强制安装‘文明云’只是第一步。为了‘确保网络环境的纯洁和国家信息安全’，高层已经秘密决定，组建一个隶属于国家安全体系的‘中央网络信息监控管理部’，简称‘网管部’。这个部门权力极大，可以直接协调公安、国安、宣传等多个部门，对网络信息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审查和处置。”

李明的心沉了下去。

“还不止这些。”林继续发来信息，“为了配合‘网管部’的工作，他们还将扩编一支规模庞大的‘网络安全警察’队伍，其中一部分将以秘密警察的形式运作，专门负责监控、甄别和打击网络上的‘有害信息’、‘煽动性言论’以及任何‘企图颠覆国家政权’的组织和个人。他们的手段将包括但不限于：网络钓鱼、卧底渗透线上群组、线下追踪定位、秘密逮捕……线人说，高层的原话是，要‘让一切反动言论和阴谋诡计在网络空间无所遁形，将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

“秘密警察……”李明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他刚刚因“星火燎原”计划而升腾起的一丝热血。

官方自媒体平台的建立、强制安装的APP、以及即将成立的网络管理部和秘密警察……一张结合了先进技术和严密组织的无形之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覆盖整个大同国社会。

李明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无数双冰冷的电子眼和隐藏在暗处的秘密警察，正在窥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倾听着每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星火燎原”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在狂风暴雨中前行。他们这些传递星火的人，不仅要面对外部的围追堵截，更要警惕内部的无声渗透。前方的道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

但他没有时间犹豫或恐惧。他想起了小虎那双渴望归属的眼睛，想起了林传递计划时的郑重，想起了无数在底层挣扎、眼神中带着“火”的人们。

李明深吸一口气，将桌上的计划草图仔细收好。网正在织密，但星火，必须想办法继续传递下去，而且要烧得更旺。他必须尽快完善计划，并为即将到来的、更加严酷的斗争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