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少女寫給電影的第一封情書💌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情緒,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複雜的感受。不敢相信這一切就這麼結束了。我似乎在一天之內長大了。夢醒了。
剛剛寫下這段話,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從小到大,我都不是一個愛哭的小孩。在年幼的我眼中,眼淚是虛假的、懦弱的、多愁善感的。我一直認為,在公共場合因為一件小事流淚是一件很不雅,甚至做作的事。我才不要做那樣的人呢,我是「堅強」的小孩。懷著這樣的信念,我似乎對眼淚有著天然的控制能力,甚至連生理上的疼痛也無法打敗我。
記得有一次在小學時,八根手指被門狠狠地夾了,發紫的指頭傳來源源不斷、像流血一般的痛意。我不僅沒有在班裡放聲大哭,甚至面色沒怎麼變。雲淡風輕的,沒有一個小朋友發現我除兩個大拇指外,八根手指紫的發邪,指甲蓋似乎消失了一樣。可我是個「堅強」的孩子。
我不僅對自己的眼淚管理很嚴格,對別人流眼淚的行為也會做出苛刻的評判。爸爸媽媽經常拿著幼兒園畢業錄像帶調侃我,我對這件事還有著模糊的印象。幼兒園畢業時,我才六歲。站在我後面的小朋友難以抑制自己的傷心之情,一想到以後要與老師們和朋友們分別,就不禁嚎啕大哭(雖然不知道她懂不懂分別,也許只是被氣氛帶動了)。而站在她前面的我呢,每隔十幾秒,就會回過頭,眉頭緊鎖,像訓下屬的領導一樣,恨鐵不成鋼地說:「別哭了!」視頻裡還能聽見爸爸媽媽小聲地笑,這位被我訓的朋友的父母或許會不太舒服。由此可見,小小的我就已經認為,在這種「小場面」當眾哭泣是很掉份兒的事。
同樣的,我一直不理解「喜極而泣」這種行為,認為這是逢場作戲、虛假做作的。在電視上看到頒獎典禮,獲獎演員激動得哭出來,我都很不屑,認為這只是博眼球的手段,而且實在不怎麼高明。也許是閱歷太少了吧,當時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不到十年,我就可以和電視中的人共情了。
我的第一次「喜極而泣」和電影有關。自從開始跟陳凱文上電影製作課後,找一個適合拍攝的主題就成了我每天最焦頭爛額的事。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觀察過生活。為什麼會焦頭爛額呢?因為我悲哀地發現,我的想像力似乎已經快被消磨殆盡了。我似乎成了一個無趣的人,一個「乖」得有些平庸的人。這簡直太恐怖了——我才16歲,就已經喪失童心了嗎?童心,自從我讀了《我的兄弟王小波》之後,一直是我人生清單中最重要的前三件事之一。尋找主題讓我在長大後第一次努力像一個小孩一樣思考。
記得那時,我每天上下學都坐地鐵,而且習慣坐最後一節車廂。於是,這節車廂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幻想故事最常發生的地方。雙手握著欄杆的人,會把懸垂的兩個桿子化作船槳,在顛簸的河流中穿梭,也許是在比賽龍舟;河水變成五顏六色的色塊,世界突然像加了澀谷濾鏡,我們來到了日本;閉目養神的阿姨顴骨高聳,薄薄的嘴唇上塗著拙劣的口紅,手中緊握的手機彷彿是武士刀。她頭上也許不是鯊魚夾,而是插著一根簪子呢?她會不會是個退役的殺手?她是不是剛剛得知自己被丈夫背叛了?她是不是已經發現窗外的廣告牌藏著一把槍?這些廣告的光影,在地鐵行駛時留下軌跡,傳遞著只有被背叛過的殺手才能讀懂的摩斯密碼。
我再一次開啟了想像的閘門,光明正大地在世界中神遊、幻想、創造。備忘錄裡記滿了靈感,我每時每刻都在思考。這讓我承受了很大的壓力,精神長時間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上了三四次課,我的每一個靈感無一例外地被拒絕了。真正讓人沮喪的是,我的靈感的確像Kevin說的那樣——不夠有趣。我絞盡腦汁想出的二三十個點子,都無一例外地無聊、俗套,「乖」。沒有一個人會對這種故事感興趣,更別提願意去電影院看。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算是個精神世界富足的人,至少有點有趣的想法吧。可現實太殘酷,哪怕我利用所有休息時間思考,翻遍了所有平台(B站、YouTube、小紅書、微博、Instagram、ChatGPT、微信公眾號、劇本寫作軟件、ShotDeck,甚至是王小波的小說),我依然找不到一個有趣的主題。
那段時間,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也許我只是個平庸卻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也許我十六歲,就已經被生活磨平了稜角?但我仍在垂死掙扎。我看電影、分析電影、再看電影,如此循環往復。找方法、嘗試、失敗、再找方法。我尋找讓故事變得複雜的方法,是要打造複雜的人物關係?加入反差感?把功夫下在人物小傳的創作上?還是先找到一個真正有趣的主題?我每種方法都試過,大綱寫了無數個。最終我發現,找到自己真正有感觸、真心想表達的主題,才是王道。
我的腦海需要上演無數個不同版本的故事,我需要像神一樣構建出無數個小世界。這既是挑戰,也是機遇。終於,在4月30日晚上七點半,我得到了Kevin的認可。他認為我創作出了有趣的故事——而且我給出的三個故事都很有趣。最終我們從中選了一個我最想拍的。
那天課後,我的心跳得飛快,就像凌晨喝了一杯加濃美式。我被喜悅沖昏了頭腦,語言系統也一起被沖昏了了。走向客廳的路上,我長舒了一口氣,心臟像泡在水裡,接收到四面八方的水壓。我跟爸爸媽媽分享了這個好消息。我不停地重複「太好了」和「太不容易了」,腦子有點暈,就像喝醉了一樣。腦中不停回放著自己一個多月來的掙扎與努力,情不自禁地哭了出來。我是為自己的不易而哭,裡面包含著成功的喜悅、對自我能力的認可。我真的不是個無聊的人,我也可以擁有豐富的精神世界。我哭得不可思議,但也順其自然。真的很開心,我創造出了一個有趣的世界。我是不是和造物神沒差了啊!
我的第二次喜極而泣也是因為電影。就在剛剛這幾個小時裡,我得了「淚失禁」,斷斷續續地流眼淚。昨天,我的微電影拍攝完畢了。走出攝影棚時,我就像踩在棉花上,一切都太不真實了。直到今天晚上,我才有了實感,淚水就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我真的很開心。昨天一晚上幾乎沒睡著,腦中一遍遍地回放片場發生的點滴。我不理解,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有趣的事?為什麼會有這麼迷人的職業?我不敢想像,如果未來無法從事相關職業,無法留在片場、和這麼好的團隊共事,我該怎麼辦。我甚至不敢想像自己未來會不會成為一個導演——哪怕只拍小項目、哪怕預算很低……這太不真實了。也許讓我難過的是,我並不是個天才吧。我也許沒有那麼有天賦,就算真正當了導演,也可能拍不出好片子吧?甚至可能無法養活自己?
晚餐時流下的眼淚,是在和這個職業道別吧。還有什麼事,比剛剛找到夢想,就發現它可能永遠無法實現,更讓人痛心呢?
但我很快打消了「告別」的念頭。我想要一輩子和這個職業捆綁在一起。哪怕先學CS賺錢,再去拍電影,我也願意。昨天真的太開心了,以至於「戒斷反應」特別強烈。我無法想像Kevin每天過得有多幸福。
昨天和爸爸媽媽在很久以前吃烤串慶祝。我說,自己在此之前似乎沒有什麼愛好。我做的所有事,或多或少都有目的性。只要某件事可能妨礙成績,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放棄。我也從來沒有明確的未來目標——什麼賺錢我就幹什麼。但昨天,我真正嚐到了夢想的味道。我熱愛它,願意花所有休息時間在它身上,而且我是真的開心的。
夢想像罌粟,像毒品。一旦嚐過它的味道,其他一切都變得平淡無味。它讓我再也無法割捨。我的人生突然有了方向,模糊的未來也變得清晰。我終於知道,自己賺的錢要花在哪裡,未來的閒暇時光要用在哪裡,我想成為怎樣的大人。
這個夢想或許遙不可及,但它太誘人了,足以讓我頭破血流。比起FFC光鮮亮麗的大樓,我更願意留在像工地一樣的片場,哪怕灰頭土臉。我願意每天在片場呆上16個小時,願意處理各種突發事件,願意不按時吃飯睡覺,我心甘情願。
我的腦海裡已經浮現出自己坐在大監前的樣子,帶著三方,和攝影老師和執行導演交流。在每次開拍前大喊「開機」,和穿幫的工人發飆,拍完一個又一個的盤。
小時候覺得「情懷」這個詞很虛。它只屬於電視劇《流金歲月》裡陳道明飾演的那種人——一個物質富足的總裁。只有有錢,才配談情懷,這是我當時的想法。可現在,我也開始理解「情懷」了。
在我還不夠成熟的認知中,拋棄情懷做的事,終歸是冷冰冰的,沒有溫度。我能想像自己坐在工位上敲代碼,不至於痛苦,以我的性格,也一定能找到生活中的小樂趣。但我的內心不會滾燙,不會感受到熾熱的岩漿在衝撞,更不會為它熱淚盈眶。
我愛你們;我愛片場的每一個人。
信女在此許願:希望我的人生可以一直Keep Rolling下去,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