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文章误我我误春光

他是自由的，莱雅娜想。

尽管他身披一层又一层的制服、胸挂一块又一块的勋章、肩扛一份又一份的责任，但在那一切现实的压力之下，海瑞亚仍是自由的。作为新王御前炙手可热的一把手，他忙于人情往来，但作为一个天生的外交型学者，他如鱼得水。

莱雅娜有时会羡慕他，这在她而言有种微妙的尴尬——海瑞亚向来低她一头，不是争不过，而是不愿与她相争。羡慕一个一直被自己盖过一头的人，心里难免有点难以言喻的不甘。但她必须承认，整日埋首卷册典籍之间的自己甚至很少走出那间狭小的书房，更谈不上要出去赏风吟月游山玩水。

不甘是有的，遗憾也是有的，但诸如青春、单纯、无忧无虑的这类概念早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她摒弃。不甘、遗憾，但从不后悔，她享受着自己身上的这副枷锁，享受着无穷无尽的书卷带来的温柔折磨。

不能停下，不但不能停下，还需要再快一点——好像一旦停下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一旦停下来，一旦停止插手她看见的那些未来，痛苦和折磨就会如影随形。时间是最重要的。时间，和力量，而拥有力量所需的是更多的时间。非如此不能找到逃离的方法，便不能逃离命运的分叉点上那无穷多个可怕的结局……

她那与生俱来的预言能力，她一生最大的诅咒和祝福，并不像旁人所想的一样是一种凭空而来的神迹。那更近似于一种推衍能力，她能从当下所知自然而然地推衍出未来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和各自发生的可能性。是以她考虑得越周全、掌握的信息越全面，所能看到的未来也就越清楚和精确；而她在当下做的干预越大，相应地，未来也会被越大程度的改变。说白了，这种能力和被一般人称为“智慧”的那种东西其实如出一辙，所差只不过是她可以跳过思考的过程和一部分的必要条件，直接跳到最后的结论罢了。但也正因为跳过了一切中间项，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她甚至无法理解那结论是从何而来的，自然也就没法对命定的结局做任何干扰。

偏生从她第一眼看见奥斯瑞特起，她就知道了那个结局。她不知前因后果，不知道他会是自己的爱人还是敌人，不知道他们彼时会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但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最终会为她而死。

而在渐渐了解这个男人的过程中，莱雅娜一点点明白，那是自己绝对不愿意走到的结局。

窗外春光正好，她明白。那个对她永远温柔的骑士和学者，她曾经的未婚夫婿、如今的知交好友和未来的莫逆之交，正在阳光里和众人谈笑风生。她本可以在那里，她明白。

但她不能停歇。

海瑞亚是自由的——他所背负的责任沉重坚实，但他选择了这份责任，并为之快乐。

她……也是自由的。她选择了要如何使用她的生命，并为之快乐。

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这春光吧。莱雅娜想着，又翻过一页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