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幻境錄》第五章:存在的靜夜——與海德格對談〈虛無與存在之思〉
第五章:存在的靜夜
——與海德格對談〈虛無與存在之思〉
山徑一路下探,太一踏入一片蒼暗的樹海。霧氣濃重,光線被樹冠完全遮蔽,只剩腳下落葉間細碎的聲響,引導他前行。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前方浮現一間簡樸木屋,藏身於森林深處,靜默如一口幽井。
屋前,一位老人坐在長椅上,面向一片無名之霧。他沒有火,也沒有燈,只是靜坐,如同與某種無形的力量一同等待。
太一走近,那人仍不動,只低聲說:
「你終於來了。或者說,你一直都在這裡。」
他轉過頭,目光沉如深井。正是⋯馬丁・海德格。
「你來此,是否是為了問:為何這世界沉默,神不再說話,萬物無名?」
太一坐下,沒有作聲。他知道,這一章,不是談話的地方,而是聆聽與沈默的場域。
海德格從長椅起身,緩緩走入林中,太一隨之而行。
「我年輕時沉醉於邏輯與技術,試圖用語言與工具主宰世界;但後來我發現,人類最大的遺忘,不是宗教,不是道德,而是⋯⋯存在本身。」
「我們談萬物,談意義、價值、功用,但我們不再問:它們『是』——這個『是』,是什麼?」
他停下腳步,指向地上一片枯葉:
「這是『存在者』,你可以命名它為葉子、研究它的構造、測量它的質量……但當你這麼做時,你是否還看見它的『存在』?」
他望向太一,語氣低沉:
「存在,不是某個東西,而是萬物自我顯現之過程。你見葉落,不只是見一件事情發生,而是你在參與它的開顯。」
「可現代人不再等候萬物顯現,而只想使用、佔有、定義,把一切當成資源,「自然資源」、甚至「人」也被當成「人力資源」,天體月球或火星被當成移居殖民地,小行星,被當成「礦場」,他們已不再居於存在之中,而成了技術的附屬品。」
「那我們還能回去嗎?」太一低語。
海德格緩緩答道:
「你不能靠奔跑、不能靠論證,也不能靠宗教去回去。你只能⋯住在『此在』之中。」
他們來到一處空地,霧與樹牆圍繞,無光、無聲,宛如世界失語的空口。
「這是我所說的『黑夜中的開顯』。你放下意志,靜候萬物的來臨——不是去強求存在說話,而是讓你自己成為存在得以顯現的空地。」
太一的體悟:「此在」與道的交會
他想起老子的一句話: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道德經第十六章)
老子說,人應讓自己極度虛靜,如空谷,才能觀萬物的生滅、變化與歸根。
海德格說,人應成為「此在」(Dasein),不只是存在者之一,而是存在得以開顯的現場,一種願意等待、保留、沈靜的空間。
太一閉上眼,沈入靜夜。
他不再是觀察者,而成為被顯現的一部分。此刻他不再是「太一」,不再是主體,而只是「是」。
在這無名之夜,他終於明白:
「所謂虛無,不是不存在,而是存在尚未說話。
而你,若願靜守,那『話』,終將顯現。」
太一的獨白:海德格的「此在」、靜觀 vs. 老子的守靜
海德格說:我們失去了存在的本真狀態,因為我們太喧囂;老子說則:要致虛極、守靜篤,則道自現。
前者是「在語言沉默後的凝神」;後者是「在無為無欲中的自然顯道」。
海德格呼喚人類重新「棲居」在詩與大地之中;老子則邀人「歸根曰靜」,與天地萬物無聲同在。
一者是「存在的等待者」,一者是「道的觀照者」;兩者相遇於這片林間⋯⋯無聲,卻不空無。
海德格說:人不是萬物的主宰,而是讓萬物得以顯現的空地。
老子說:人不須介入萬物,而應「無為」、「守靜」,讓萬物自成其道。
一個在黑夜中等待存在的開啟,
一個在虛極中觀察萬物的回歸。
他們都不信語言能最終指認真理,
卻都相信——沉靜,是與真理交會的唯一方式。
——————————————————————————————
太一睜開眼,霧林依舊,黑夜如常,林聲徐來。
海德格起身,淡淡說道:
「當你真正與存在同在,就會知道——你不需要問,因為你已在答案裡。」
「那我該往哪裡去?」太一問。
海德格微笑:
「往你的呼吸之處。往你仍能為一朵花停下的地方。」
林間,一道幽徑亮起微光。那是一條通向城市邊緣的路,破碎、現實,隱約傳來人聲與腳步聲。
那不是幻境的門,而是現實的入口。
太一知道,這趟旅程已走過信仰、荒謬、火焰與沉靜。
下一位等著他的,是叔本華。
一位用極致的冷靜與悲觀,描繪出意志與幻滅交織的哲人。
他準備好面對痛苦的本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