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書】第一天：你是姊姊欸

晚安，今天是國曆的七月七日，颱風丹娜絲已經慢慢遠離台灣，天氣依舊陰沉。

我和弟弟才相差一歲，但以台灣讀書的學期年級上，他小我兩屆。因為和弟弟才差一歲，所以小時候我們感情非常好，常常不分彼此的玩在一塊，甚至睡在一塊；就連生病感冒好像講好一樣，一起同時在學校生病，常常讓老媽一個頭兩個大，連一起去看醫生時，醫生都分不清，我是姊姊，還是妹妹；還有因為常被人說我和弟弟長得很像，還以為是雙胞胎。

還記得當時看耳鼻喉科的醫生，還笑著問我和弟弟說：「你比較喜歡當姊姊，還是妹妹；還是弟弟想當哥哥？」弟弟馬上回答說：「我要當哥哥，姊姊太煩了，比媽媽還要愛管我。」

那時候小學的我並沒有覺得「姊姊」這個身分很沉重，因為我很喜歡幫媽媽管弟弟，甚至樂在其中，每次媽媽帶著我和弟弟出遠門時，粗線條的媽媽常常逛街看衣服看到忘我，別人是媽媽找迷失的小孩；但我常常帶著弟弟找忘記自己帶小孩出門逛街的迷糊老媽。（老媽的神經大條，是連老爸都認同的）

直到我十一、二歲那年，在爸媽覺得「女生就應該要會做家事才嫁得出去」的傳統觀念下，就常常被叫去洗米、煮飯、曬衣服、洗衣服、洗碗筷，如果不答應或者回說，弟弟為什麼不用做，老媽和老爸會說：「你是姊姊要當榜樣啊，而且女生要幫忙做家事是應該的，以後嫁人要會做家事，要不然會被人念得很難聽。」

升國中後，一邊讀書一邊還要應付老媽叫我去做家事，有時候還要管一下小學放學回來亂丟書包的弟弟，要是不管，老媽下班回來，我是第一個被罵的，「你是姊姊欸，不會管一下弟弟喔，你看到書包亂丟，不會叫他收拾一下嗎？」反正家裡有事情，我是第一個遭殃的。

然後心裡開始累積滿滿的不平衡感，私底下對弟弟狂抱怨：「吼，媽都罵我欸，都你害的，你都亂丟東西，他們都偏心，只罵我一個人，我要離家出走，被壞人綁走好了。」之後，弟弟莫名地對我很好，常常會讓給我吃零食、送我喜歡的少女卡通的卡牌和吊飾，所以有一陣子我們姊弟感情又和好了，又常常像小學一樣一起偷偷趁媽媽不注意邊看卡通邊寫功課；但我依舊對老媽疼愛弟弟不讓他做家事，感到心理非常不平衡。

直到有一天，在我準備考高中的那一年，弟弟也才剛升上國一，一位教我們國中公民的專任老師，突然下課時把我叫去走廊講話話：「xxx是你的弟弟嗎？」我點了點頭，心裡忐忑不安地想著很多不好的事情，「我是她的班級導師，你回家好好教教你弟弟的功課，你在班上這麼認真成績又好，可是你弟弟，好像不太愛讀書，他成績不太好，上課也不太認真，你好好教一教他，他已經不是國小生了。」

我當下聽到老師這樣說，只能呆呆地說聲「好」。但心中五味雜陳，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當姊姊」的沉重感，那種沉重比被老媽念還要沉重。記得那一整天，我的心裝滿沉重的石頭，老師的話一直在我腦中嗡嗡嗡地盤旋，思索著到底要不要把老師的話聽進去？最後，基於老弟當時的情緒考量，都沒有把老師的話轉述給弟弟聽，也沒有轉述給老媽聽。直到多年後，成人的我們，某次閒聊時，才跟弟弟提起這一段往事，弟弟才忿忿地和我說：「他當時很不喜歡他的導師，總是帶著一股優越感，瞧不起人的感覺，她都只關心成績好的同學。」那時我心中想著：幸好，我當初沒跟老弟說。

還記得有一次我大學剛畢業，去應徵一家私人開的安親班，其中一位教英語的老師，常常私下找我喝茶聊天，還順便要洗腦我、拉我進直銷。雖然心中百般個不願意，但那時的我還沒學會如何拒絕別人，每次被她邀約，我又不好意思拒絕，直到有一次，我真的忍無可忍，不想花錢和她去吃下午茶時，她居然說：「你是家中的長女嗎？」我點了點頭，但心裡升起一股不安感。她又問：「獨生女嗎？」我回了她說，有一個弟弟還在念書。她的眼神突然閃出一絲瞧不起人的光芒，那一絲閃得很快，但被我捕捉到了，然後她又露出慣有的客套笑容對我說：「不過，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姊姊欸，沒有那種姊姊的氣勢。」

當下聽到這句話，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因為當時在那安親班裡，我不太會隨便沒理由的就兇小朋友，記得那些小朋友都說：「你是我遇過最好的老師，不像之前的老師，超級兇，都亂罵人，而且我哥哥說，他比較喜歡你公平的對待人。」小朋友雖然很喜歡我，但英語老師和開安親班的住任都不喜歡我，他們覺得我太溫柔了，不會管小孩，會讓小朋友變得很難管教，一點也沒有當老師的氣勢和威嚴。於是英語老師那時候說的話，我大概就明白了，沒過多久，我就被安靜地辭退了。

那時候那句話對的我衝擊挺大的，我一直在想「姊姊的氣勢是什麼？姊姊的樣子又應該是什麼？」因為我和弟弟的相處關係，一直都沒有所謂「你是弟弟，我是姊姊」的那種身分差別，會給我們在身上貼標籤的，都是爸媽、親戚朋友，甚至不熟的愛說閒話的外人。而那種「你是姊姊欸。」的標籤常常一度讓我和弟弟的關係出現縫隙，甚至被背負沉重的壓力。

記得有一次因為價值觀理念不同，還二十幾歲的我們年輕氣盛，那時和弟弟吃晚餐時鬧翻到差點打起來，是媽媽夾在中間勸和。因為弟弟說了一句：「別人的姊姊都不會這樣。」他的那句話讓我壓抑已久的情緒崩潰，因為從小到大，都沒有拿他和別人的弟弟比較過。

爸媽就算了，我沒辦法改變爸媽的傳統思維，因為他們以前也是被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這樣教育的；但弟弟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說，我從小就把你當成和我一樣身分的人，我們平起平坐，甚至為了保護你，好幾次和別人大吵一架；可是你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思維，居然這樣說我！那晚，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弟弟搞冷戰搞了好幾個禮拜都不說話。

而現在的我們更成熟了，慢慢知道各自有各自的難處和心事，也不太會過問；但有事情時，我們姊弟還是會互相安慰閒聊一些事情。

至於那件事，也是我唯一一次和弟弟鬧翻，到現在我們誰也不敢再提起那晚餐桌上的事，因為我們彼此都知道，自己都做錯了，也對對方很愧疚，就讓那件事永遠封存起來吧。也希望和弟弟感情越老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