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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kh-Mai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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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瓦·斯科特的荣光(拾)

Zakh-Mai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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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無意中教塔雷莎打牌,意外發現她學得極快,兩人互動從較量心機到日常消遣,展現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和競爭。透過紙牌遊戲、賭博經歷與身邊奇人的故事,折射出主角對命運、規則與背叛的思考。生活的細節——從巧克力、煙酒到傷口消毒——都充滿慣性與自我放逐,逃避與清醒之間拉扯。這是關於成癮、困惑、破壞與親密陪伴的地下獨白,也是被時代與自我背叛的零碎人生縮影。

當你發現一個看起來古板無趣的傢伙,居然可以在短時間內學會一種你教的娛樂方式,併成了你的玩伴陪著你打發時間,這件事很有意思,這是一種帶著些歧視意味的獵奇心理,就彷彿看到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突然被另一種信仰醍醐灌頂放棄素食開始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然後帶著種幸災樂禍的審視,細細品味這種打破禁忌的背叛的快感。當然,我並不是想看塔雷莎哪一天突然在臉上刻下利維坦銜尾蛇的標記開始膜拜撒旦,她本身也不是虔誠的苦行僧般的基督徒,我教她打牌,只是無意中覺得好玩才這麼做的。

“所以,修格你這個死騙子,你剛出了三張King,現在你哪裡來的對?”塔雷莎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只好舉手投降。她比我想的聰明的多,只打了短短几把牌,就已經可以記住我出過什麼,輕鬆抓住我那些拙劣的伎倆。

“啊,被你發現了。你這厲害,我認輸我認輸。老實說,如果你再玩久點,你都可以去應聘賭場的打手了,專門抓像我這樣出老千的小混蛋,抓住剁手。”她鬆開我,我無奈地洗牌,她從中抽出一張人像,翻來覆去地看,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懷疑我作了記號,什麼都沒有發現,她就把牌舉到眼前更近的位置。

“這又不是打麻將,塔蕾莎,再說,你知道不,這牌又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這個。”我把那張牌從她手裡抽走,從牌堆裡抽出一張鬼牌。

“我要是做記號,肯定是在這張上呀。大鬼。”

“其實做記號這事挺笨的,做記號啊,藏牌啊,都不太聰明,尤其是倆人玩,連你這才玩沒多久的新手都能發現。”我笑。

“那什麼樣的是我發現不了的呢?”

塔蕾莎似乎對紅心K這張牌情有獨鍾,因為,紅心K的劍,是插在自己的腦袋上的。

“所以,你是不是也注意到了,別的人像牌都是普通拿著武器,但是紅心國王拿劍把自己的頭捅穿了?”

“是哦,我注意到了,可是為什麼呢?”塔蕾莎把牌遞給我,我打賭她以前根本不碰撲克牌,不然為啥會盯著一張牌研究個沒完。這副撲克就是普通便利店賣的,兩刀一副,最普通的那種,並不是什麼手繪的限量款。

“suicide King,其實好像每張人臉都有個人物原型,十三都是國王,不過嘛,這和打牌沒啥關係,要不要再玩一次?”我拿出一個二元硬幣,其實兩塊錢的硬幣仔細看挺有特點的,是外面一個銀色的圈圍著古銅色的心,當貨幣開始流通,人們都會忽略它的藝術價值。

我輸多贏少,這倒不是我牌技稀爛,塔雷莎沒有錢,她贏的我的硬幣再被我贏回去,所以大體說怎麼算都是我的硬幣減少。如果她贏的多,我可以去便利店給她買點她喜歡的玩意,但是如果我贏了......

“你贏了點錢的話,我去便利店給你買點你喜歡的東西吧。你想要什麼,菸酒,還是甜食之類?老實說我個人是不太喜歡這邊的零嘴,味道都很過分。”

“我要巧克力。”她從我手中把牌拿走,重新洗了幾遍,顯然她還是對我之前的作弊耿耿於懷。

“你還記恨我出老千啊,換句話說,如果我贏了呢,你能給我點什麼?”我託著腮,其實我想好了,但是我不著急告訴她,因為最開始,我不會贏,某種意義上說,是我不想贏。

“你會想讓我做什麼呢?我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她把牌放下,示意我先抽。

“我知道,所以你得讓我慢慢想想,巧克力的話,你想吃哪種?巧克力餅還是榛仁夾心的那種?”我加了枚硬幣。

贏和不確定性,是賭博最吸引人讓人無法自拔的地方。我記得以前我不經常去正規的賭場,這邊有很多賭場,很大的那種。其實這地方也沒有正規一說,起初你會贏,但是當你的貪慾在贏的過程中逐漸膨脹,就如同吞象的巨蟒,慢慢失去控制,當意識到不對卻也無法吐出來。那個時候,便會開始輸,直至傾家蕩產。我從未聽說過誰能贏得盆滿缽滿後全身而退,畢竟貪慾無線增值的後果就是失控。塔蕾莎剛問我,什麼辦法作弊不會被發現,答案就是,坐莊的出千,他們有太多的方法做得了無痕跡,而窮兇極惡的賭徒,稍有不慎露出馬腳,就會慘遭剁手。

我是不會去砍下塔蕾莎的手,老實說,她這麼大,小動作根本就藏不住。其實她根本不需要作弊,兩人打牌,看自己,對方有哪些再清楚不過,輸比贏容易,所以我原本也準備去超市,給她買那種甜的齁人的巧克力餅。

打牌的時候,我會短暫地忘記心事。人只有在玩牌的時候,才像個人。這話是我在精神衛生中心遇到的一個只剩一根手指的小夥子說的。他玩的很兇,二十四點德州撲克老虎機啥都玩,而他的手指是他爸砍斷的。其實很有意思,他們都喜歡把一切難以掌握的問題歸於精神疾病,同性戀,賭博,說不該說的話,不該有的情緒,到後來千禧年時候的網癮。他說,其實該進精神病院的是他爸。

不過,這人真就是那種,剩下一根手指也要摸牌的人,聽護士說,二十來歲的年紀,就已經把家裡的房子輸沒了。但其實以我個人觀感,他思路敏捷口齒清楚,既不瘋也不傻。他跟我說什麼牌品等於人品,我理解他為啥這麼覺得,除非是這人牌技過於稀爛,否則輸掉房子肯定是因為對方出千,甚至打情章合夥針對他來套他的錢。

那個時候,還不時興那種軍事化管理的網戒中心, 所以精神病院才會被塞進各種奇奇怪怪的人。當然,我本人並不苟同,牌品是牌品,人品是人品。或許出老千的都是些個走捷徑無視規則的潑皮無賴,但打牌不做弊的混蛋也並不少。賭紅眼的人,完全輸在自身牌技還是別人出千,這又誰可而知。作弊的,也可以說是早期資本的積累者。所以誰獲利了,結果一目瞭然。

其實吧,我不太愛聊這種故弄玄虛的話題,因為我不覺得他能有什麼興趣,也不認為他能聽懂。我比他早些“出獄”,而後便理所當然地失去了聯繫。直到後來的某一個平常到不會刻意留意的一天,在一張幾乎不會被我注意到的舊報紙上,我又彷彿看到了這個被親爹剁手的賭鬼。

也不奇怪,賭博不屬於精神疾病這範疇,所以這乾枯又精神矍鑠的傢伙出院後,當然會復賭。報紙上寫的就是這人在哪個麻將館裡把坐邊上藏牌的夥計手給剁了的新聞。

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愧是報社的編劇,沒親眼看見的事都能繪聲繪色地還原出大概經過,只是我記得吧,那人之前是打撲克牌,出院以後改打麻將了。以及,寫報道的人難道沒有注意到嗎?為什麼他會帶著一把斬骨的菜刀去麻將館?他們只注意到斬骨刀剁手這種充滿 視覺張力的場面,卻忽視了,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是,他只想把那贏他錢人的手砍下來,預謀已久。

這不重要了。

那位受害者,也眼熟。當然這也可能是我記錯了。我覺得我見過他,在哪一個賣“”掉渣渣燒餅“”的早餐攤位上,我遇到我之前上學時期的教導主任,那會他的一隻手是義肢,上學那會我記得還不是。

學校這種地方,蛋殼大小的事都會傳得沸沸揚揚。誰和誰談戀愛了,誰又找誰打了誰,哪兩個老師發展辦公室地下戀情了。更何況,教導主任讓人砍了一隻手。不過說來也怪,普通高校怎麼會出現殘疾老師?這記憶無比陌生,似乎我又被自己誤導,就好比:

“掉渣渣”燒餅是什麼東西?像憑空出現在我腦中的一串錯誤代碼,根本無法佐證其真實性。

所以,他出老千了嗎?


我買了巧克力以後,又去了NSLC買了些酒。

我已經戒酒有幾年時間了。我抽菸,煙癮很大。但酒不一樣,我還沒養成酒精依賴。我挺確定的,比起把這些辛辣 的液體灌入口腔,我更喜歡將其倒在傷口處。一定得是高純度,越疼才越清醒。

我的傷處有過發炎感染,創口邊緣泛紅並滲出黃色的液體,淡黃色並無異味,卻讓人煩躁恐慌。其實以我的經驗來說,滲出膿水後傷口腫脹發熱的感覺會有所消退。但越是這種時候我就越忍不住想要去撕那個傷口。

Polysporin藥膏會把傷口搞得黏膩,它會封住內部,血或膿,兩者兼有。但酒精就很清爽了。我不時驚歎於自己對痛感的痴迷,並不僅僅是追求刺激的肉體慾望,這更像是出於恐懼與某種病態的付出。

懼怕感染,懼怕傷口的病變,對膿腫的惶恐會讓我不顧一切。只有靠付出痛感忍受疼痛,傷口才得以癒合。雖然我也聽說過,類似酒精會破壞傷口黏膜反而不利於恢復這種說法,但我無法自控。

開始只是試探著用棉籤沾一點點,到後面整團藥棉貼上去,再到後面為了更徹底地消毒,扒開傷口,將其撕得更深,擰開瓶蓋直接傾倒。這可能是另一種意義的——“酒精上癮”。

也不一樣。

人被神志不清的感覺吸引,酒,大麻,海洛因,只是程度遞進,也是從最初好奇到徹底淪陷。畢竟面對現世,保持清醒更令人沮喪。

不清醒是需要成本的。之前菸酒都很便宜,三塊的黃金葉,六塊的二鍋頭。加拿大煙酒高稅讓這些變成很奢侈的消遣。但其實貴的便宜的酒,我喝不太出區別,本身也沒條件去提高消費,我記得我買的是一種叫Bacarot的朗姆酒,方型瓶看著包裝挺精緻,可惜是塑料的。

我一直按著買,不僅是因為便宜,也因為我懶得再去做一次別的選擇。就像我來這片土地後一直抽的一款叫做“viceroy”的煙,只抽這一種,一抽便是很多年,這是我缺乏開拓精神的寫照。

這麼想著,我拎著東西走到路邊行人蹲下點了一根菸。眼睛掃到煙盒後意識到哪裡有點不對。

煙的味道是我無比熟悉的,抽了多年的那個味道。

但是煙盒上印的字是:Export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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