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器雲華07‧初見‧白韻》

一器雲華｜不是選擇，只是錯過。

《一器雲華07‧初見‧白韻》

周末下午三時半，市中心的松隱茶館。

小劉腳步輕快地領著那位妝容精緻、儀態端方的女士穿過長廊，進入茶館最深處的貴賓包廂。

這已經是這兩個月來，他第三次帶不同的女士走進這間特別留給林先生的專用包廂。每次來訪，林先生總是點最頂級的茶品，尤其對來自台灣的高山茶情有獨鍾。為了這位大客戶，老闆還特地從熟門熟路的渠道進了幾款罕見的高價貨，說是「只接得住識茶的嘴」。

今日這位女士看起來和前兩位很不一樣——明顯年輕了不少，皮膚光滑緊緻，神情靈動，卻偏偏穿了身刻意挑選過的成熟風衣著。高領的駝色緊身毛衣包住了脖子和肩膀，在這濕冷多雨的天氣裡既得體又不失風情，纖細的腰線與柔和的曲線被那面料緊緊地勾勒出來，小劉差點多看了兩眼，才又趕緊把目光收回。

「又是林先生的客人？」小劉回到備茶房後，一旁的同事端著精緻茶點和一個紙袋靠過來，低聲問道。

小劉斜眼掃了他一下：「問屁啊。貴賓室裡就算一次進十個，也跟我們無關。眼睛不要亂飄，快進快出。」

語畢，他拍了拍自己胸前的名牌，補了一句：「林先生的客人，就算倒茶都得正著腰，別亂評頭論足。」

包廂門輕輕闔上，外頭的聲音像被一層棉吸走，只剩壺中水響。

茶香已經溫熱瀰漫，桌邊一人起身，神色溫和，西裝筆挺但不鋒利，是那種會讓人忘記「年收七位數」這幾個字的人。

白韻踏進門，步伐不急不緩。

林雲華起身點頭致意，聲音不大，但語氣誠懇：

「白小姐，路上還順利嗎？」

「挺順的，謝謝你選這家，這間我早就想來了。」

白韻笑得自然，眼睛彎了彎，「結果今天總算有理由進來，不然我自己一個人還真不敢開這種價位。」

她說完自己都笑了笑，拉了下毛衣袖口，坐下時動作穩，沒有一絲慌亂。

林雲華落座時也笑了笑：「這裡茶點還不錯，希望你會喜歡。」

她抬眼望著他，不疾不徐地回了一句：

「你這一開場……好像有點太客氣了，讓我緊張起來了呢。」

她語氣輕巧，像是撒嬌又像是提醒——別把我當小朋友，我知道這是哪裡。

「其實這裡的茶不怎麼樣，如果妳不喜歡茶點，那就有些尷尬了。」林雲華笑著說，聲音輕，語氣像在開玩笑，但視線始終穩穩停在她臉上。

白韻注意到了。

他沒往下看一眼。

不掃視，不佯裝失禮，不演好奇——像是完全無視她身上那條特地挑選的超緊身毛衣，主打一個曲線畢露，肉色深藏。

這讓她有點氣悶，但她沒表現出來，只是微笑回應：

「我不太懂茶，請教過一位懂點茶的朋友，教了我不少。如果等等茶杯拿錯，還是茶壺對著不對的方向……還要請你別在意。」

話才剛落，門又被輕輕推開。

服務生將茶點連同一個紙袋放上桌，動作輕巧，欠身退出。

空氣裡突然飄進一股和室內風格格格不入的香味——濃醇，焦糖調，帶一點太現代的厚重。

白韻臉色頓了一下。

林雲華重新站起來，將那紙袋從茶盤中取出，從裡頭取出一杯外帶咖啡，杯蓋乾淨，紙套還帶著巷口小店的Logo。

他把咖啡放到她面前。

「敏姊告訴我，白小姐喜歡咖啡，對茶應該沒有什麼興趣，所以我請店家特地去巷口咖啡館買了一杯。」

他語氣沒有得意，也沒有過多的關心，只是平平說完，接著補了一句：

「我不太懂咖啡，如果口味不好，希望妳別介意。糕點有些甜，搭配咖啡也是不錯的。」

她沉默了一會。

桌上的糕點擺得像靜物畫，她伸手拿起其中一塊綠豆糕——三指寬，一口大小。她沒有一口吞下，而是咬了一小口，三分之一。放回碟中。

眼神抬起來，對上林雲華。

「林先生……你讓我很難接話。」她語氣不是埋怨，倒像是某種被拆穿的輕嘆，「我可是準備了很久。」

這話說得太真，像是舞台幕布被人提前拉開，她還沒就位，觀眾就已經開始鼓掌。

林雲華沒有笑，也沒有回避，只是倒了一杯茶，放到自己面前。

「我只是不希望找個人是在我面前憋著、忍著。」

「那也太累了。」

他語氣平，像在講很久以前的事，又像在為今天鋪路。

「我也不希望總是被抬頭看著，脖子會痠，久了就只能越站越遠。」

「那樣的關係不健康……而我沒有多少試錯的機會了。」

白韻看著他，手指輕扣咖啡杯蓋，笑了一下。

「我以為林先生應該很受歡迎……難道是眼光太高嗎？」

她歪了歪頭：「我就坐在這裡——林先生的標準應該不算太離譜吧？」

林雲華低頭喝了口茶，才開口。

「其實妳可以稱讚我眼光高，我會蠻開心的。」

「而且……白小姐坐在這裡是我的榮幸。」

他語氣一頓，接著補了一句：

「我並沒有那麼多機會被看見……有不少東西擋在我面前，其實露臉的機會不多。露臉後的機會，可能更少。」

白韻沒立刻回話，只是端起咖啡，輕啜一口。

溫度剛好，咖啡不是頂尖的精品，但夠香、夠厚，苦味不重，甜點會更甜。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慢慢抬起頭。

「那我們重新開始吧。」

她微微一笑，語氣輕但不輕浮，像是剛剛那段茶與咖啡的距離，已經被喝進胃裡、融進身體。

「我是白韻，不懂茶，喜歡甜點和咖啡。」

林雲華也笑了，這次笑意更真一些。

「林雲華。曾經喝拿鐵之後拉肚子，就不太敢喝咖啡了。我喜歡茶。」

白韻端起咖啡，輕輕喝了一口。

熱度已經過了最燙的時候，正好落在可以慢慢品的那個區間。她手沒放下，只是眼神對著他，語氣平靜：

「那麼，林先生為什麼會選我？」

她的語氣不快，像是真想知道，而不是想從中讀出讚美或試探。

「很明顯我不是你那個圈子裡的人……我相信如果林先生願意，很多優秀的女孩子拼了命打破頭也會想擠進去。」

林雲華沒急著回話，他手上那杯茶放了一會，才慢慢開口：

「但是那樣的女孩子……她們也許會學習怎麼泡茶、泡咖啡，卻不會在意喝的人是誰。」

「她們會在意的是茶壺的外觀，咖啡的品牌。」

他看向她，語氣不重，但句子落得很穩：

「我雖然不希望被抬頭看著，但我更不希望——不被看著。」

白韻沒回避，點了點頭，像是在咀嚼這句話的含義。然後輕聲問：

「林先生聽起來很有故事？可能不太禮貌，但是……林先生，之前感情不太順利嗎？」

林雲華笑了。

不是那種藏著傷口的勉強笑，也不是挑眉賣關子的笑，而是一種認可問題、認可問問題的人的溫和回應。

「我以為會被婚介所聚集起來的人，都不太順利。」

「看來白小姐是個例外？」

白韻也笑了，這次是真心的那種。

她沒有立刻反駁，也沒有急著否認，而是輕輕把咖啡杯蓋蓋回去，像是準備好慢慢接下來的對話。

「我相信我值得更好的。」白韻說。

語氣不尖，但不讓人忽略。她的聲音一向明亮，這句話卻像一根穩穩釘進木頭的釘子，沒有多餘音節，卻扎實有聲。

「我知道這有些不好聽，但是我希望能夠站在對的位置上。」

「當然……也許不久之後，我得承認我太過有自信。但是——」

她笑了笑，眉眼彎彎的，「在自信還沒用完之前，我想多嘗試一下。」

林雲華看著她，茶杯放下，聲音溫穩：

「所以我一直很羨慕白小姐這樣年紀的人。」

他語氣裡沒有年長者的那種說教，反而像是隔著一層玻璃在看一場熟悉又遙遠的戲。

「我不會否認站的位置比較高，但也不會否認……這個舞台，比演員本身耀眼。」

這話一落下，白韻沒立刻接。

她只是垂眼，像是整理情緒，然後慢慢抬頭，語氣忽然帶了一點彎、還有點亮：

「比我年輕的女孩應該很多……」

她語速不快，眼神卻像撥開了剛剛那層霧氣。

「所以——真的只是因為年輕選擇我嗎？」

她笑了。不是討喜的笑，是那種「我知道我在逼問你，你要小心答」的笑。

接著，她伸手拉了拉毛衣的下擺，

那本就不算寬鬆的衣服一經調整，曲線被拱得更明顯——

視覺不是故意的誘人，而是非常明確地在說：「你會看嗎？」

她沒再看他，只是盯著桌上的茶杯，輕輕吐出一句：

「我怎麼就那麼不相信呢……」

林雲華的視線動了一下。

不是逃避，也不是拖延。

那是一個簡短的、清楚的下視角，像是接收到什麼訊號後的本能反射——但他很快抬頭，視線準確地回到她臉上。

不像窺探，更像是接受命令，然後完美執行。

「白小姐年輕漂亮，身材勻稱。」

他說得穩，像是在對一個事實給出恰當的形容詞。

「這是妳完全可以引以為傲的資本……如果遇到不懂得欣賞的人，也會很嘔氣吧？」

他看著她，語氣一轉，帶了一點更深的自白：

「我也不會希望拿掉身份地位後才與人相處……我不會是青蛙王子，只能靠這些身外物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能夠接受的選項。」

這話說得極其溫和，卻意外地讓空氣裡那些曖昧和對峙，都退了幾步。

白韻笑了，笑容乾淨，剛才那種危險的語氣也收得一乾二淨。

她撐著下巴，眼神透亮地問：

「所以，你希望找到的是公主，還是皇后？或者……是灰姑娘？」

林雲華也笑了，這次帶了一點真心的輕鬆感：

「都不是。」

他語氣柔了下來，看著她，說得不急不緩：

「我只是想找個可以一起坐下來好好聊聊的人。」

「不管桌上是茶，還是咖啡。」

「都有話題的人。」

林雲華送白韻一路走到地鐵站。她沒拒絕，也沒多說什麼。

兩人沿途只是安靜走著，城市午後的濕氣還沒散，風偶爾從巷子裡鑽出來，帶點雨後的泥味與茶香的尾韻。

走到站口，她轉身。

「謝謝你的茶點。」白韻說，語氣裡沒有客套，是認真道謝的那種。

「雖然沒有嘗試高級茶，不過我不覺得吃虧……也許有機會，再試試看。」

林雲華微微一笑，語氣和緩：

「這家的茶葉真的蠻普通的。至少妳喜歡茶點，不然就真的吃虧了。」

她點點頭。

「謝謝你送我。」

「不會。妳自己小心。」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進地鐵站，沒轉身離開，也沒開口多說。

地鐵車廂裡，白韻靠在門邊，望著玻璃門上的倒影。

領口有點鬆，冷氣從脖子灌進來，她拉了拉毛衣，輕輕吐了一口氣。

然後對著反射裡的自己，眉毛一挑，小聲說：

「是不是……該聽海姊的，穿低一點才對……？」

說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

像是這一場沒分出輸贏的比試裡，她終於給了自己一記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