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書】第二天：晨光下的早餐

一直很嚮往歐洲地區對於和家人朋友一起用餐時，沒有那種被時間綁住的自由，享受生活、享受人生，並細嚼慢嚥的愜意慵懶感。

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噸急促、食不下嚥的早餐，唯有那一頓在遙遠回憶中的早餐，至今仍難以忘懷。那是在小學六年級畢業典禮當天的晴朗早晨，早起的晨光從開闊的走廊神聖地灑落在教室的木頭課桌椅，大家開心地坐在那吃著熱騰騰的早餐。

學校為了彌補沒辦畢業旅行的遺憾，大人們又想要讓我們這些孩子有個難忘的回憶，就提議在畢業典禮的前一天傍晚在操場上舉辦營火晚會；還請大學生們教我們隊呼和手語，並讓學生住宿在學校，隔一天學校會幫我們訂早餐，再來就是迎接畢業典禮。

營火晚會的那一天早晨，滿懷興奮和期待的心情來學校，心心念念即將來到的傍晚。

仔細回想起那天的行程，幾乎所有事情都是人生中第一次體驗：第一次參加營火晚會、第一次參加畢業典禮、第一次和班上同學住宿在學校、第一次高聲呼喊隊呼、第一次拿著蠟燭在學校夜遊、第一次和初次暗戀的男生有說有笑的一起拿著蠟燭夜遊、第一次學會用手語跳舞、第一次在學校吃著有史以來最美味最忘懷的早餐……

那一天早上，位於二樓三個班的六年級教室和走廊上，明顯充滿度假的那種愜意和歡樂的氛圍。班上同學的臉上幾乎掛滿了開心的笑容，也許是最後一天成為小學生了，期待未來成為小大人的國中生活；也或許是終於可以脫離這些同學和老師，去另一個地方展開新的生活；也或許跟我一樣，只是純粹期待著營火晚會的到來……

那時候的我一點也不期待自己脫離小學生的身分，展開新的國中生身分，甚至可以說，害怕大於期待。因為知道迎接我的是另一個升學壓力更大的教育場所、嚴格的髮禁、受拘束的體制、恐怖的體罰和青春期賀爾蒙作祟的混亂時期；另一個更大的原因，是我暗戀的那位男孩他就要隨著家人搬到彰化讀國中了，以後他的生命就跟我沒有交集了。

所以那時候，只希望時間能走地更慢一點，能好好地和這位即將離開我的男孩，一起開心度過每一分每一秒，並把那每一幀的畫面，好好地烙印在我心靈花園內的某個角落仔細收藏著。

那一晚，大家兩人兩人並列成二列縱行隊伍，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上的蠟燭不讓其熄滅，夜遊校園直到操場。在黑暗中看著一小點一小點閃爍的光芒在二樓迴廊緩慢地移動著，一個接著一個，像極某種宗教的神聖儀式，也像極天上一群一群繞著銀河中心閃爍的星光。長大後，看到黑暗中運動員傳遞奧運聖火時，就想起那晚，拿著蠟燭的我們，一個接一個走到營火晚會的會場，而那時在黑暗中走在我身邊的同伴就是那個暗戀的他。

我們兩個有說有笑地護著對方手裡的蠟燭，不讓火熄滅，也許是因為那晚有他的陪伴，在學校打地鋪睡覺時，是掛著微笑入睡的那種濾鏡氛圍感，才會顯得隔天早上的早餐特別的香濃好吃。

儘管那天在天光初亮時，就醒了，真正睡著的時間大概只有三個小時左右，醒來時還全身痠痛；但精神特別好，從二樓眺望著剛甦醒的校園，大樹在那微風中晃動著，心裡非常明白這次最後一次站在這看這樣的景色了，也準備好要向無憂無慮的童年告別了……

晨光下，在操場上做完國民健康操的我們全都回來教室，領著熱騰騰的早餐——一杯熱奶茶和夾蛋夾肉的三明治，雖然只是很普通的西式早點，但我卻吃得津津有味，心情特別放鬆，沒有被時間壓迫的急切感，不用再擔心上學會遲到，此刻普通的熱奶茶卻覺得像是冬天裡的熱可可，特別甘甜美味，那樣的味道至此之後的人生中，卻再也沒出現過了。

教室裡充滿濃郁的食物香氣、細語交談聲和木頭桌椅摩擦磨石子地板的氛圍，六月柔和的晨光透著大片大片的玻璃窗折射進來，襯著這一幕剛剛好，時間的粒子似乎在畢業典禮來到前在我眼前凍結了。

看著那個他在晨光下露出稚氣可愛的酒窩吃著早餐，明白那樣的景色再也看不見了，也明白往後的人生道路要背負著更大更沉重的負擔了，心理咀嚼的更多的是難以下嚥的情緒。

*寫於二零二五年，八月七日，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