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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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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梦

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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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但具体是多久?你不知道。


这是你的梦。
  灰色的天幕向地平线蔓延,暴风雨将至前的色彩在一切可触及之物上压下。你就住在这里,住在伫立于无边无际的暗绿森林的大房子里,和另外两个人一起。
  即使越过树顶,视线可及之处也看不见城市的影子,与沉默的灰相接的,只有怎么样都望不完的、更沉默的绿。
  和你住在一起的两个人,是你的父母,还是祖父母?你记不清,也分辨不出来。或许,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房子里,柠黄、草绿、米白,以及其他试图点亮些什么的漆料均匀涂抹,如同试图保持尸体最后体面的化妆品,被粘稠的暗色爬满。
  你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但具体是多久?你不知道。
  就像你不知道暴风雨会在何时泼下。也许下一秒,也许永远不会。

  现在,你站在电梯前,你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这里会有电梯,梦也不允许你思考。叮,电梯门打开了,红色闯入画面。
  像是有人把颜料四处乱泼,血色胡乱在小小空间里的每一面绽开和流淌。而那当中,站着应该是父亲或是祖父亲的男人,男人的双手里拖着两具真正的,不那么体面的尸体。
  用两只手牢牢拽着手中快要看不出原本形状的东西,男人走出了电梯间,从东西里流出的痕迹跟随着男人的动作,也从四方的笼子里爬出来,来到你的面前。其他颜色在你的眼里四散逃开了,除了红,你什么也看不见。
  男人对你微笑着。你对这微笑很熟悉。

  厨房里,惨白的日光挤进磨损得让人几乎看不见外面景象的窗户玻璃,照在那个不停忙碌的人身上。清洗、收拾、摆放......无论你怎么叫,那个应该是母亲或是祖母亲的女人,都没有任何反应,眉头紧锁,继续忙活着。
  女人也微笑着。
  和男人的微笑相同,你对女人的微笑也很熟悉。你见过它们的次数多得数不清,自然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于是,你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但是男人很快便发现了你的意图。
  你被锁在了房间里。男人命令你做作业——在此情此景下,这个转折显得多么荒诞啊,不过好像也有些道理,因为男人和女人都喜欢正常,而做作业就是最正常不过的。
  男人的嘴一张一合,告诉你之后要检查作业的进度。你捕捉着男人俯视的眼神,不容置疑的口吻,以及那张比外面的天空更加阴沉的脸。你自然而然地明白了,男人真正要检查的,是你有没有做“其他的事”。
  接下来一定会有非常、非常不好的事发生。你本能地有这种感觉,虽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因此,当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紧锁的门后,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时,你开始打报警电话。
  同时,你也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拼命地写起作业来。双重打算、备用计划、第二条生路——随便怎么叫它都行——是必要的。因为有谁能保证另一条路能成功呢?有谁能保证电话能打出去,保证打出去后会有人接听,保证最后会有人来呢?
  第一次,电话没有接通。
  第二次,电话另一头训斥了你,说你“搞无理取闹的恶作剧”。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你不断拨打着,一次次拨打着。
  最后的最后,对方终于问了你的地址。
  你开始等待。另一只手上的笔也没有停。

  你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你有几个瞬间误以为暴雨已经落下。你一边努力透过斑驳的窗户注意着外面,一边写下又一个题目的答案。
  就在你差点再次产生错觉时,一辆警车艰难地爬过坑洼的地面,停在房子的附近。交替闪烁的红蓝灯光映在布满各种各样却又千篇一律的划痕的玻璃上,显得格外不协调,费力地想要穿过这已经失真得让人甚至看不清自己轮廓的,由人工制成的屏障。
  只一会儿,两个警员就出现在你的面前。一男一女。
  先于他们的相貌,你注意到的是他们的制服。比起一个人的外表,一个人的外形能做出的解释总是更快。而眼前这两个人的外形,和你见过的另外的人,也是唯二的两个人,不同。
  男警员总是带着一抹笑——不是你熟悉的那种微笑,实际上,恰恰相反。即使身处在牢牢抓裹着狭小房间每一寸的暗沉中,看似不合时宜的轻松小玩笑仍然能从笑里淌出,在其中畅行无阻。
  在房子里,低头已是你习惯的常态,有只无形的手仿佛悬在你的上空,时刻丈量着你直起身板的角度,为了避免触碰到手,你总是将头趴得再低一些。但此刻,你似乎暂时忘记了那只手。
  女警员没有笑。虽然没有笑,但她认真地看向你,而不是只看向除你之外的任何其他地方。她走近了一些,询问着最基本的问题,检查着最基本的状况。你还好吗?能走吗?她也总是皱着眉,却神奇地不让你感到想退避三舍。不用担心。她说。
  在房子里,你时常怀疑自己是否只是个幻觉,如果一个人听幻觉说话,甚至与幻觉交谈,自然是疯狂的表现,不这么做才是正常的。但此刻,你又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的确存在。

  然后,他们带着你走出了男人随时可能会回来的房间,一前一后,将你护在其中。


  但是,这是一栋很危险的房子。
  当你走入时、居住时、任由它将你吞没时——做这些正常的事情时——这栋房子没有太多特别之处。由紧紧贴在每个角落的,剥离不掉的晦暗组成的铺垫和伏笔,在此时看上去也不过是闲笔而已。
  但当你想做点不那么正常的事,比如说“离开”时,房子便马上不一样了。
  不知道下一个会从哪里,在何时出现的陷阱无穷无尽,莫名其妙得像是某人的即兴抽签游戏,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又像饿极了的兽群,追踪、扑猎、撕咬。真奇怪,明明平时什么也看不到。
  两位警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眉眼里压制着不想让你看见的种种情绪,聚精会神地注意着每一个突如其来的陷阱,带着你躲避着、防备着、逃串着。
  陷阱还是不断出现,在每个可能的这一刻,或下一刻。


  无法避免的时刻终归到来了。
  腐黑的巨型花朵忽然从上空砸下,刚刚男警员还站着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团同人一般大小的蠕动花瓣,你和女警员甚至没来得及眨眼,花瓣便连同粘腻的汁液一同消失了,曾经有着活泼微笑的嘴角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好似从未存在过。
  女警员什么都没说,她不想让你察觉她面无表情的脸庞之下的东西。留下最后一眼回望后,女警员快速领着你离开了。
  那之后又过了多久,没人知道。

  永远酝酿着暴雨前夕的深灰天空和看不见边缘的暗绿森林再次出现在你们眼前,恍然间竟令人感到陌生。
  女警员和你立马向警车的方向跑去。
  警车不在那里。
  不在那里的不仅是警车,你之前透过窗户勉强看到的那条称不上路的路,也不在那里。
  你们到处寻找。你们见面以来的第一次,女警员仿佛忘记了你的存在,一个人发疯般来来回回反复检查着。你忽然发现她那快要看不出是制服的制服,和周围的所有东西一样沾满了灰色。
  最终,女警员放弃了寻找,拉过你,随便选了一个远离房子的方向跑去。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你抬起头,望向上空。暴雨没有落下,一片片剥落下来的是天花板一般压在头顶的天幕,像挂不住画布的廉价颜料;森林蠕动着,流淌着,像被随意拉扯的皮筋。

裂口越来越多,玩腻的小孩撕碎画纸时,纸中人的视角不过如此。
  女警员停住奔跑的脚步,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你。
  她的脸上只有再也无法掩饰的绝望。

  这就是你最后看到的。
  之后,你醒了。

  
  
  你起床,喝水,洗脸......一如往常。
  这是个栩栩如生的梦,但也并没有那么特别,因此你虽然记得,但决定不过多停留。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让你不禁在意,忍不住回想。
  ——为什么在这样的梦中,你总是感觉自己既身处“剧中”,又立于“剧外”呢?
  男警员消失时的情境再度闪现在你的脑海里。
  
  ——他死了。心脏仿佛被扯住,喘不过气,忘了喘气,同时也忘了前进,只是定定地盯着事情突然发生的地方。
  ——他死了。的确,这种能快速博得观众好感的减压型角色,死在这里是最合适的,应该有不少观众会感到伤心吧。
  
  不过,你应该早已知道答案。就像你知道为什么即使身在梦中,自己也本能地会去做好报警和写作业的双重准备一样。就像你知道自己对于梦中发生的种种无论有何种情绪,唯独始终没有“惊讶”一样。
  梦里的选择还是太天真了。你想。
  比如,即使你做了再多作业,从没有干任何其他事情,又有什么能保障男人会承认这一点呢?

  你不知不觉继续着思考,即使已决定不在此花费更多时间。
  也许它很快就会消失,也许永远不会,也许它会被时间稀释化为淡影,也许它会一次次重来。梦就是这样的。
  你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然后,你开始做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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