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殘影：永生之死

接，哪次不接。不過這次我們玩點特別的，直接跳脫現代，來到量子世代之後。

不保證看得懂，非線性。有意思就來吧。

「嘖，又是虛擬偶像。」Josh不悅地滑動手指。所有影像都顯示在他的眼鏡的那一側，X只看得到他不悅的表情，真想知道他看見了什麼。

現在的隨身設備已經不需要手持，也沒有被從後面窺視的隱私疑慮——「智慧型」手機已經是上個世紀的產物了。

「智慧型」？那個純真的年代還真讓人覺得有趣。稍微能做點互動、運算量比現代一支遙控器大一點的東西，就稱作「智慧」。不知道第一個叫出「智慧型手機」的人，來到現代會發出怎樣滑稽的聲響。

「隨著隔著一方海水的海岸邊炸出絢麗煙花，當下人們以為他的消失是另一場聲光秀；殊不知幾公里的海域外，他的屍塊正隨著煙花的餘燼散落入海。 ... 後來人們說，他沒死，只是在最耀眼的時候透過煙火轉生。殊不知這一切是一場陰謀，公司從保險撈到了一筆不小的賠償金。

他？還活躍著呢。到處是他新出的廣告、代言與活動。就算是他現場通話，我也分不出正在講話的是他的模擬分身還是...他其實沒死。我不知道。他『存不存在』這件事，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Josh長長嘆了一口氣，把鏡屏從臉上摘下——X不確定他是不是第一個看到沒戴著設備的Josh的人。

「你還是發現了。」最終X露出邪魅一笑。Josh回望進X的眼瞳深處，「是嗎？也可能是一開始就知道，只是我選擇不去相信。」Josh 頓了頓，「我沒看你戴過任何設備。我是虛擬殘像，那你是什麼？」

X沒回答，臉上的笑在變幻著樣貌。

「活人並不好控制，」

Eclon擺了一下手掌，厚重的窗簾隨之打開，上午的自然光難得透進室內，帶著溫度。「生物人會老、會受傷、會失言。既然都是服務於大衆，是生物人還是殘像，根本不重要。」他沉進扶手椅，背光的陰影遮蓋著他的面部，看不清表情。

「你看看，只要能傳達資訊，誰在乎面前的是不是本人。」Eclon從房間的另一端走出來，靠在扶手椅上。兩個Eclon。

「只要身份識別正確，就有權力做任何事。」兩個Eclon異口同聲，形成詭異的合音。「我的ID能爲我的行爲負責，你能嗎？」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嘲諷神態，定定地望著0。

Quantum Intelligence，QI，量子智能，隨便你怎麼叫。反正名字也是觀測結果。量子世界觀中，線性故事、時間線、單一「我」的連續存在，騙人的。

當世人社會還在糾結「唯一性」，這個被認爲特殊的節點就是公司的賣點。

要自然生物人？沒問題，可以取得。

要無限制使用這個原生IP？沒問題，只要取得「合法」授權。

法律定義下，在希爾伯特空間裡，每個存在的主權都只是一個波函數的所有權。生物人的量子神經波函數被完整搬移、定義，一個ID就是一個波函數的錨點，類似於數碼時代的NFT概念，只是更靈活。

至於如何取得「合法授權」——

0的臉龐在他腦海裏浮現。Josh想到這裏，笑了一下。他在公司工作的這些時間裡，還沒看過哪次執行崩潰。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公司工作來著？

他臉上的鏡屏閃了一下，世界彷彿缺了一幀。

「死亡不是終點，是IPO。而你，我們看見永生的潛力。」

經過層層關卡，0終於見到Eclon。在深紅色的房間裏，所有細微聲響被厚厚的地毯吸得一乾二淨，又或許是在暗處裝了量子濾波器，剩下感官無限放大。

0對Eclon有著莫名的崇拜。無親無故的他就這樣一夜之間成頂級偶像，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他從來不認爲自己的思緒有多特別，直到遇見人們口中的Eclon；每一個轉折的想法、每一個沒來由的小習慣，都被放大成全球號召力。

『Eclon懂我——』0雖然沒親身見過Eclon，但是感覺無比親密。比起其他人，0認爲只有Eclon真實地在乎他。

「0，你是我們最特別的人。這份合約，你願意簽嗎？」

0坐在一張厚實的木桌前，與Eclon面對面，懸浮契約在木桌中央發光。

Eclon是他最熟悉的，現在終於見面的老友，像是更進一步的親密感。0莫名覺得有些緊張。

「簽了之後，會有什麼改變？」0沒有觸碰懸浮的合約。

「沒改變。這是授權公司能在你生理機能消失後能成爲你的後盾——像是一層保險——你的所有權力不會被外面的人濫用。不只是我，而是整個公司都會極力保障你的唯一性，就像現在一樣。」Eclon往前靠了靠，聲音低沉，「我不願意在若干年後，你的肖像被別人隨意玩弄，尤其你現在的知名度是世界頂級的。看見那樣的你，我會心痛。」

「當然，要是你不願意，也沒關係，你有自由。」Eclon靠回椅背，給0思考的空間。

0伸手，幾乎要觸發授權——

「……我原本的名字…？是什麼？」

系統沉默 0.3 秒——足夠剪掉一個宇宙。

『注意：任何量子意識體的觀測權，必須 100% 歸屬單一實體，不可分割。』

『ID認證完成，授權作業結束。』

『我，_______，自願放棄 “多重版本權”，將所有可能性的我，永久合併至持有者之波函數。』

雙方中間閃過幾乎無法察覺的電流震動感，最終回歸於平靜。

「恭喜你，現在完全屬於我們的一員了。」Eclon笑道，厚實的雙手覆上0還懸在空中的手掌。

0回過神，輕輕晃了晃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日子還是一樣在過。0已經成爲新生代的超重量級人物，幾乎每個人的決策參考都有他——出行的選擇、飲食、潮流、思考方式。只要有 0 就風潮。0的身價水漲船高。

今天的活動是在海灣峽角的真實煙花秀上慶祝0的「生日」。0沒懷疑過這個日期的由來。

他緊鑼密鼓地出現在各處過。全球廣告、互動式對話、甚至死者的葬禮直播。沒人知道在和他互動的當下，他的原生實體在哪裏。

今天這個節目，罕見地宣佈真身上場，暫時收回全域投放。

當下的0，全世界只有舞臺上的那一個。

隨著倒數到0，煙花炸出巨型「0」，而0本人則配備懸浮機出現在數字0的正中央——本該如此。

懸浮機速度極快，載著0按照預先設定的的節奏，在夜空上和無數無人機進行聲光秀。等待煙花炸出後再從視覺死角竄升至煙花排成的「0」的中心點。懸浮機提早啓動。0幾乎與煙花彈一同爬升，最後在爆點——

「謝謝各位——！」

0出現在夜空投影上，沒人見到實體去了哪裏。

聲光秀繼續，0無任何異樣。同時全球的0 figure投放恢復，熟悉的互動，從未中斷。

彈幕刷過：#0轉生成功。但沒人發現，煙火裡混著 DNA。

X抬頭看了一眼煙花，目光回到公司數據。

『波函數ID：____________ 已轉移所有權 至 神域量子集團 』

『請注意：觀測權 100% 歸屬單一實體，不可分割。 違者，等同「存在謀殺」。務必遵守法律規定。』

「永生資產哪……這算盤打得真晌。」

神域，真會起名字。

模擬和物理世界極度交纏，人工人有合法ID。

生物人透過神經電位遙控一切，同時出現在不同時空；擁有無所不在的眼與手，卻再也沒有「自己」能藏身的地方。

每一次遙控、每一次心念傳輸，都同時被記錄、被模擬、被回放。

神全知，亦被迫全透明。

而這間普世接受的公司，就叫「神域」。

Josh一直過著正常生物人的每一天，日復一日。不曾想過洗完澡毛細孔打開、冒著蒸汽的自己是否真的洗了一次澡。

「已故？那更完美。死人不會告侵權。」

深沉的嗓音突然在Josh的腦海內響起，隨之迅速退去。像走到冰箱前忘了要拿什麼似的，Josh甩甩腦袋。今天他還是活著的，不像那些虛擬偶像——跟真人無異，只是出身不同。他看不起那些虛擬人，雖然他們和他一樣擁有ID和法定權利。

虛擬人和殘影，哪個更討厭？

Josh重新戴上鏡屏，認知初始。

「你剛剛問了『我』是什麼，」X輕笑，「就當作我是『備份以外』的那個自己吧。」

如果思考迭代續存是永生的形式，

那永生存在，也已結束。

——或者，只是另一條支線的開頭。

觀測結束

（或只是另一條支線的開始）

系統日誌 //
時間戳：0.3 秒
警告：目標意識偵測到延遲。
執行：剪枝「懷疑分支」
備註：0.3 秒，足夠一個宇宙出生，也足夠它死於非命。

K，這樣的故事，你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