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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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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對稱的詩(五)

南有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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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作品的核心,是講述在全球化的資本時代,個體情感如何被無形的權力結構所塑造、異化,並在此過程中探尋人性複雜性的故事。涉及關於財富差、跨國戀、年齡差、權力不對等元素,結合當前東亞經濟形勢。(連載中)


Guangzhou Morning

某雙一流大學校園內,每週一次的課題組例會正在進行。

一位博士生正彙報關於「歷史街區商業化程度對社區活力影響」的研究。他展示了一套複雜的量化模型,指出商業化率超過30%將導致社區活力顯著下降。彙報完畢,他習慣性地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個『社區活力』的測量還是初步的,目前主要用的是商業區域的客流數據。」

葉遠寧安靜聽完,首先肯定了其紮實的工作,隨後望向組裡的另一位專攻城市社會學的博士後,將話題拋了過去:「李博,你怎麼看?你之前做田野調查時,對社區活力的感知和商業客流數據之間,體感差距大嗎?」

李博扶了扶眼鏡,接過話頭:「非常大。客流數據只能看到『流量』,但看不到『留量』,更看不到居民在街角下棋、在菜市場閒聊這種非商業的、維繫社區認同的日常互動。」

他轉向彙報的博士生,「僅用『商業活力』來定義因變量,就得出『商業化損害社區活力』的結論,這在邏輯上有循環論證之嫌——因為你似乎將『商業活力』與『社區活力』的概念混同了。」

葉遠寧回到主導位置,對博士生說:「李博點出了關鍵。我們做研究,第一步永遠是確保手中的『尺子』,量的是我們真正想量的東西。」他隨即提出建議,「模型本身很漂亮,下一步是給你的『尺子』做校準。我建議你精讀簡·雅各布斯的《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理解她所說的活力本質。然後,可以嘗試引入一些居民深度訪談或社交媒體簽到數據的語義分析,進行交叉驗證。學術研究最應避免的,就是用精緻的模型去回答一個錯誤定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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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會結束後,葉遠寧回到辦公室,習慣性地點開工作郵箱。

那個期待的发件人名字仍未出現。他一向以耐心自持,但岡田繪梨持續的沉默,像一粒悄然落入靜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細微卻持續的漣漪。

一個念頭忽然浮現:她是否看到了那封信,以及我刻意留下的Instagram帳號?

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預料的好奇,他點開了那個平日極少使用的應用。消息欄中,新增關注的列表裡,一個名為“Eri” (繪梨)的用戶靜靜躺在那裡。

他點進她的主頁,一個靜謐而細膩的世界在眼前展開。這裡不僅有精緻料理、偶遇的街貓、收藏的森貝兒小物,更流淌著一種獨特的「物哀」美學:

· 一張暮色中的櫻花特寫,花瓣邊緣已泛起憔悴的茶色,配文是:「在最美的時候,聽見了離枝的聲音。」

· 一頁被水濡濕的樂譜,墨跡暈染,她標註:「巴赫的賦格,遇上了梅雨季的眼淚。」

這些充滿瞬時感與脆弱之美的影像,與她淘來的中古器物、昭和City Pop唱片封面,以及課堂草稿上的隨性塗鴉交織在一起,共同勾勒出一個溫柔細膩、內心卻藏著幽默與叛逆的靈魂。

葉遠寧的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沒有點擊「回關」,只是靜靜退出界面。

這無聲的關注,以及那些捕捉易逝之美的影像,本身已是一種最含蓄的回應。他不再執著於等待一封正式的郵件,而是將這份悄然建立的、對「物哀」之心的窺見,視作兩人之間更為深邃的默契。下一步的節奏,他願意繼續交由那個細膩的女孩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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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他帶著一份放鬆的心情,用iPad打開了科研助理發來的加密PDF文件——那是本年度報考他博士生的申請材料。

在學術界,葉遠寧的名字本身就如同一張通行證。在年僅三十五歲時便獲評博導,他的團隊以能獲取稀缺數據、承擔重大前沿項目而聞名。每年,都有不少學子渴望進入他那間掛著世界地圖、光線冷靜而專注的辦公室。

想報考他博士的學生,大抵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頂尖的「戰略家」,多出身於頂尖學府。他們目標明確,將攻讀博士視為通往學術高地或行業頂層的戰略投資。他們選擇葉遠寧,看中的是他所能提供的頂級平台、稀缺資源和極具分量的學術背書。

第二類是有天賦的「慕強者」。他們或許來自普通985高校,但天賦異稟,對學術保有理想主義的純粹。他們是被葉遠寧深刻的學術思想與強大的個人魅力所折服,渴望在學術翹楚的指引下完成自身的蛻變。

第三類則是精明的「現實主義者」。他們的學術能力未必最突出,卻深諳社會運行的規則。他們清楚地知道,葉遠寧能帶來的遠不止學術指導,其背後的資源網絡與人脈通道,是更為寶貴的隱性資產。

面對眾多的申請,葉遠寧的篩選機制冷靜而高效。在材料初審階段,他採用近乎冷酷的「漏斗模型」:第一眼審視本科院校背景;第二眼掃過科研經歷與論文發表,尤其關注期刊級別和候選人的實際貢獻;第三眼快速瀏覽推薦人信息。整個過程只花費二三十分鐘,他用筆在名單上做出簡潔的標記:「√」(可面)、「?」(存疑)、「X」(否決)。他稱之為「對時間效率的尊重」。

能夠進入面試的,已是大浪淘沙的精英。這場面試,更像是一場不動聲色的綜合考察。

他曾打斷一位正準備詳細介紹碩士論文的候選人,轉而問道:「你最近半年讀過的、與專業無關卻讓你印象深刻的書是什麼?」他在考察知識廣度與持續學習的好奇心。

當另一位學生熱情介紹其參與的智慧城市項目時,他安靜聽完,輕聲追問:「你認為這個項目的『智慧』,本質上是提升了市民的生活品質,還是優化了管理者的管控效率?」他在測試學生能否超越技術表象,觸及項目的社會與倫理內核。

他甚至會平靜地挑戰學生引用的權威觀點:「我認識這位教授,我認為他的這個理論存在缺陷。你怎麼看?」這是在評估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與學術勇氣。

面試尾聲,他常會看似隨意地問:「你為什麼想讀博?或者說,五年後,你希望成為什麼樣的人?」

他傾聽的不是標準答案,而是答案背後所折射的格局、動機與野心。

面試全部結束後,在與其他參與面試教授的短會上,他的決策通常簡潔明瞭:「按面試表現排序吧。」他心中自有桿秤,其標準清晰而堅定:潛力重於即戰力,格局高於熟練度。一個聰明、有悟性、富有執行力的學生,遠勝於一個只會按部就班的「熟練工」。

對於特別優秀但因名額限制難以收錄的學生,他有時會親自致電,誠懇表示:「今年我的名額確實非常緊張,但如果您有興趣,我十分樂意將您推薦給我的好友XXX教授,他的研究方向也非常前沿。」此舉既安撫了人才,也維繫了學術圈內的良好關係。

這便是葉遠寧的選人哲學:效率至上,格局為重,直覺輔助,長期投資。他選拔的不僅是學生,更是未來能夠繼承其學術理念、拓展其事業版圖的「合夥人」。

(未完待續)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