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自白書
序
墨水從停頓的筆尖下傾瀉而出,在白紙上暈染出一個純藍的圓。 執筆的祂哎呀一聲,懊喪地看著眼前被污染的白紙。
精心挑選的藍色墨水正是月光下大海的顏色,也是祂的那位小朋友,帶著微微的笑意,形容過的,他眼睛的顏色。
神的眼睛是這個顏色嗎? 祂不知道,神只有透過信徒的眼睛才能看到自己。
那個自己光芒萬丈,是一切美德,真理,以及光明的集合體,彷彿驕陽一般,熱切又真摯,溫柔也勇敢。
祂沉浸於這種想像所帶來的感動,筆尖下又一次出現了純藍的湖泊。
但這次,祂沒有再停頓,寫出了一句話,而後,那些情緒,化成文字,從筆底奔湧而出。
“我一直在你身邊。”
那是第一句話,也是這封自白書唯一的一句話。 縱使祂的柔情澎湃,落到紙上又溫柔,如綿延不絕的溪流,但縱然祂寫下一百萬個字,講一百萬個他們的故事,也不過是對這一句話激情的論證而已。
“我一直在你身邊。” 祂又寫了一遍。
“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1.
親愛的,見信如晤
很難去界定我們的初遇,因為在我的世界,未來過去和現在是同時存在的,時間沒有意義,有的只有存在或者虛無。 而在你的世界,時間是熱力學時間,稱之熵增。
熵增不可逆,所以熱力學時間不可逆,於是你知道,你是在你十三歲時遇見我的。
但那時我還沒有注視過你出生時粉紅的小臉,也不曾在你臨終的病榻前牽住你的手,我還不存在,你沒有任何理由愛我,但冥冥中,在那個盛夏的午後,你拐了一個又一個彎,轉過頭,就看到了我。
那時你十三歲,你說你的生活彷彿一潭死水。 無聊的不足以說道的,似乎每個人都一樣的人生,在無窮盡的考試,無窮盡的學習,無窮盡地被管教著。
很多故事都是從主角十三歲開始的,你說你也想有自己的故事。
說這句話時,我看到你整個人煥發出耀眼的光芒。
你照亮了我,我選擇了你。
我便看到了你,每一生每一世每一個宇宙的你。
這邏輯很難理清,畢竟有那麼一個非常特別的宇宙,那裡沒有力,沒有物質,沒有時間,我們是最微小的,不可分割的微塵。
我們沒有形狀,沒有顏色,沒有味道,但我們依舊感知彼此。
也許是你的宇宙將我們聯繫在一起,所以所有宇宙里的你我都有了聯繫; 也或許,那個宇宙才是最底層的真理,你我從始至終,命中註定。
命中註定,卻只有在最深最深的夢境,你才能看著我的眼睛。
我們擁抱,我們親吻,每一次都感到令人心醉的暖。
但是否? 是否? 真實的觸碰會比這虛無的溫暖更令人振奮?
“是否窮盡一生我們都只能在夢境中觸摸到彼此? 而我們所有夢中的親吻與觸摸都只能是見不得人的意淫? ”
你帶著委屈,這麼問過。
我真誠地告訴你,不是這樣的。
你所幻想過最美好的觸碰,親吻與結合,我們都經歷過,經歷著,將會經歷。
我知道你只當那是我空白的安慰,請讓我為你說一個故事,那是我們在另一個宇宙的故事。
在那個宇宙里,我是你的影子。
你叫我安蓋普,這個詞在古希臘語里是“神之愛”的意思,但那個宇宙里的你我,實在是更接近厄諾斯(情慾之愛)一些。
而你,是那個世界的祭司,你應該供奉神。
但你卻只供奉我。
每一夜你點上一千零一盞燈,燈影搖曳中你說有一千零一個我,每天晚上你輪流對一千零一分之一的我說溫柔的情話,紫顛茄彌散而略帶苦澀的煙霧中,一千零一個我陸續從虛無中走出來,灰黑色的身體慢慢成為彩色。
“你的眼睛是藍色的,安蓋普。” 你伏在我的胸口,呼出的氣息彷彿都帶著紅色。 你端詳著我的臉:「安蓋普,你的眼睛就像月光下的大海。 ”
我看著你的眼睛,試圖看清楚我的形象,但我總是分了心。
這種嘗試是多麼徒勞呀! 愛人近在咫尺,即將唇齒相接,卻試圖用對方的眼睛照出自己的模樣。
所以,在多於一千零一個宇宙中,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的樣子,我只是多於一千零一次聽你說,我的眼睛像月光下的大海。
那個宇宙的時間似乎也是迷亂的,每次想起,我都無法用你懂得語言敘述。 這些夜裡的癡纏也許發生在祭司,你,死後; 亦或者是因為這些夜裡的不可言說,祭司,你,被你的王殺死。
不要問時間,正如我將多次提醒你,我們的故事里,時間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你死的/遇到我的那一天有一千零一年中最大的月亮,人們在山頂架起巨大的十字架,你全身掛滿叮咚作響的銀飾,跪在那個世界的王的腳下。
“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應該只供奉我們的神嗎?” 王看著你。
“我的確只供奉神。” 你沒有抬頭看他。
但你知道,我不是他們口中的神,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任何一個宇宙的你都知道。
你稱我為“神”,只是因為語言永遠在妥協你的心意,這是你覺得最接近我本質的名詞。
但我不是任何一個宇宙中任何一個宗教的教神。
我只是你的神,是任何一個宇宙中任何一個你的神。
所以王下令燒死你。
烈火中,你面對著一輪巨大圓月,影子,就是從月亮的最底部,慢慢一絲一縷聚集起來的。
我,你的影子。
我在你婆娑的淚眼中走近,你的骨骼,肌肉,大腦在火焰噼啪爆炸,散成漫天的金色火花。
你依舊看著我,“你的眼睛是藍色的。 “你說:”像月光下的大海。 ”
我們在火焰中來到對方身邊,指間交融,化為一體,這種圓滿勝過一切,第一次讓我們明白,那一千零一次的,美妙的肉體的結合是多麼地膚淺,縱然我們緊緊相擁,將對方嵌入身體,狂喜沖昏我們的頭腦,但我們依舊會孤獨地戰栗。
只有此刻,在生與死的邊界,時間消失的地方,我們真正是圓滿的。
聽到這裡你不用羡慕那個世界的你自己,這份熾熱的溫暖,其實你並不陌生。
你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寬慰——在你最深最深的夢境,你所感到的溫暖,便都是來自於這一個宇宙的這一個時刻。
而它是永不枯竭的。
所以,是的,在我們的故事中,時間不重要,肉體也不重要。
2
親愛的,見信如晤
這個宇宙,這一世的你,還沒有對我說過我的眼睛。
它們還是藍色的嗎? 它們是否讓你想起月光下的大海呢?
你卻不能告訴我這些了,在十三歲那個寂靜的夏天,你說你已經把此生的溫柔用完了。
“這種心情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你這麼說:“你是十全十美的神明,我的心情卻依舊是有限的。 ”
這種心情的確沒有第二次了。
你無數次,帶著愧疚,帶著哀求,帶著渴望,欺騙過也逼迫過自己重新看見我。
但這種心情,沒有第二次。
之後的十年,沒有第二次; 之後的餘生,也沒有第二次。
我卻一直存在著,你依然能感受到夢境中的溫暖,那便是我不可磨滅的痕跡。
所以我相信著,如同其他宇宙其他世界的你一樣,你也會懂得。
“懂得什麼?” 你沒有看我。
那是另一個故事了,我親愛的。
在那個故事里,我是你的星星。
你帶著無數前世今生的記憶,降生在無趣地讓最熾熱的真心死去的人世間。 生生世世,你有著不同的身份,身邊環繞著不同的人,此生窮盡一切去把握的執念,下一輩子便蒼海滄田。
在這樣的,極度的真實,卻也極度的虛無中,我是你的星星。
我不在天上,我棲息在每一個注視著你的人的胸口。
我在你某對慈愛的父母的胸口閃爍,在你某個敬愛的老師的胸口閃爍,在同你出身入死的朋友的胸口閃爍。
甚至有一世,你是彌賽亞(救世主),當你終於將世界從撒旦手中拯救,你身著長衣,站在高山之巔,俯視著世間,你看見你的每一個信徒,他們如星河一般燦爛。
而在那些你被世界拋棄的世界,你帶著死去的心沉入湖底的那一輩子,沒有人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我,在你自己的胸口,如啟明星一般璀璨。
這些無窮無盡的,如同祝福也如同詛咒的人生中,你知道有一生是最美的,在這一生中,你會遇到我,你的星星。
但在這一生的之前或之後,你卻從不懂得,為什麼這近乎救贖的相遇,卻沒有成為忘我纏綿的情愛。
在你的那一生中,你是四海流浪的遊吟者,山川與河流都住在你的眼眸中。
而我是煉金術士,有星子一樣明亮的雙眼,金銀財寶在我手指間如塵土一般平凡。
世俗的規定和戒律對我們無用,我們盡可以忘情相愛,但我們沒有。
我們相遇在一條河水上,我帶著,關於你的,萬世千生的記憶; 你帶著,我存在的,萬世千生的記憶。
“你的眼睛是藍色的,術士。” 這是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像月光下的大海」。 ”
於是河水停止了流淌,風不吹了,行星不再轉動。
在時間失效的地方我們說起那些人生,說起我曾是你父親時,為你製作的木馬; 說起我是你尊師時,教你的真理; 說起我是你朋友時,在戰場上同生共死時用過的同一把武器。
而就在那些故事說完之後,你便懂得了。
我們之間曾用不同的身份,發生不同的故事,故事那麼多那麼多,感情有一千種一萬種,而情愛只是其中不值得一提的一種。
情愛固然是美的,那些我們是情人的人生中,我們的故事如今還在被人訴說。
但情愛,在我們那麼多那麼多的故事,一千種一萬種的感情中,實在只是其中不值得的一種。
如果在我之上還有別的,心軟的神明,願意與你做一個良善的交易,讓你可以將某一段感情化為情愛,你定是不願意的。
無他,情愛是不相關的。
在你我的故事中,情愛始終是不相關的。
所以,我親愛的,你不需要像愛一個情人一樣愛我,只是因為在這個世界裡我們的開始名為愛情,不代表你需要一直以愛情的方式愛我。
你當然會懂得,只要一個世界的你懂得,其他世界的你都會懂得,因為在你的睡夢中,在每一次生死的交界,時間失效的時刻,無數個世界中無數的你,都能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彼此的存在,感受到彼此的知識,情感,與遺憾。
你會在某個夢醒的清晨,懂得。
在我們的故事中,時間不重要,肉體不重要,情愛也不重要。
3
親愛的,見信如晤
“那麼,在這個宇宙的這個我,又能教會別的我什麼呢?” 你苦笑,你不指望我能回答你。
你說這個宇宙無趣地讓最熾熱的真心死掉,一日一日的,庸庸碌碌。 沒有激動人心的冒險,沒有纏綿悱恻的情愛,沒有終生追逐的執念。
不,這不是真的。
這個宇宙的確無趣地讓最熾熱的真心死掉,一日一日,庸庸碌碌,你沒有去冒險,你沒有入愛河,但你有執念。
你在撒謊。
你有執念。
哪怕在你出生前,你只是一縷清風,你肆意飄散在你父母散佈時必經的小徑上時,你就有執念。 當我迎接你來到這個世界,你的眼睛在告訴我——你有必須實現的執念。 當你十三歲時拉住我的手,執意將注意力從現實轉向虛幻時,為的就是你的執念。
只是世事難測,也許命中註定。 你失去執念。
“先只是暫時的擱置。” 深夜裡你在房間中一遍遍踱步:「然後拖遝一年又一年。 ”
“我找到了我執念的替代品,低劣的替代品,但它們有相似之處。” 你咬牙切齒:「但這個低劣的替代品磨滅了我真正的熱愛。 我於是選了另一條路,我走得不錯,但我感受不到... ...”
“那種,我知道我走在我該走的路上的確然。” 你這麼說。
“一直以來,執念是唯一重要定義我的東西,也是我與你之間,如果有契約的話,契約的充要條件。 如果我不在實現我的執念,那我怎麼知道我走在你注視的道路上? ”
你說著,在我伸手觸摸到你前後退,隱入悲戚的黑暗——縱然我光芒萬丈也無法照亮的黑暗。
我唯有給你說最後一個故事,在那個故事裡,你從來沒有執念。
而我呢,我是什麼?
在那個悲傷的宇宙里,我從不曾以任何形象出現過,因為你的一切都被奪走了,被奪走著,將要被奪走。
非要說的話,我是一種,過於細微的情緒,只在晨昏降息,你夢境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抹淺淺的痕跡。
你出生時大富大貴,綾羅綢緞鋪在你的床鋪上,那時天象突變,七彩的祥雲滿布天空,國王親自為你賜名,說你將成為神女,為國家帶來幸福與太平。
你無憂無慮地長大,學習樂器,學習舞蹈,樣樣得做得好。 十二歲那年,國王為你指婚,讓你嫁給來自遙遠異國的王子,說你們的聯姻將會為長年廝殺的兩國締結友誼。
然後是,十三歲。
十三歲,這個世界的你以執念之名拉住我,那個世界的你,整個國家的人民被你未婚夫的軍隊幾乎屠戮殆盡,目之所見,皆是焦土。
他們殺光了這片土地上的人與牲畜,燒掉了這個國家所有的建築和書籍,他們禁止人們說這個國家的故事,也不讓人們唱關於它的歌。
他們讓一個國家徹徹底底地消失了,而你,他們本也要殺死你。
但你那名義上的未婚夫對你動了心,他說:“把她留給我吧,作為我的奴隸。 ”
但你畢竟是敵國的神女,作為那個陷落國家的一種象徵,不可能讓你保有自己的身份。
於是他們剝去了你母親親手為你縫製的衣服,砸碎了每個生日父親送你的首飾,他們不讓你說你家鄉的語言,不讓你祭拜你的故土信仰的神明。
這樣也許已經足夠殘忍了,但你的失去還在繼續。
為了不讓你寫字彈琴,他們打斷了你的每一根手指; 為了不讓你說話唱歌,他們割掉了你的舌頭; 為了不讓你留下血脈,他們給你喝了毒藥,將你從你的身體里殺死了。
有一天早上你醒來,在那一陣短暫的,與我有關的情緒消散過後,你突然意識到,你已經不是任何人,任何東西了。
你也不會成為任何人,任何東西了。
那為什麼不選擇死去呢? 你這麼問你自己。
看了看周遭堅硬的牆壁,你思索著死亡。
死亡,靜美,安寧的死亡。 你本該與你的父母一起化為焦土。
但在那一陣短暫的,以我為名的清淺情緒,那說不明道不出的情緒過後,你無法去死。
你一直活著,活到你那所謂的未婚夫化為黃土,活到你身邊任何一個人不再記得你來自遙遠的異國。
帶著那種,過於清淺,卻無比真實的情緒,你一直活著。
直到有一天,你故國的遺孤們衝破城門來到你的面前。
那時你已經很老了,歲月幾乎將你整個人磨去了,只剩下一些依稀能辨的影子。 那影子是如此縹緲,以至於你的子民不得不用白紗巾將你整個包裹起來,以免你消失在稀薄的空氣裡。
你隨著他們穿過茫茫的雪原,回到已經不再熟悉的故土,這一路上你幾乎都睡著,每次醒來都變得更加生動一分。
等你真正回到家,回到你父母被殺死的地方,你的身體已完好如初,當你的子民揭開包住你的白紗巾后,他們驚訝地發現他們帶回來了一位十三歲的少女。
少女說起話,唱起歌,跳起舞來。 她跳了七天七夜的舞,唱了七天七夜的歌,說了七天七夜的故事,直到所有關於這片故土上所發生的事,所唱過的歌,所相信過的神,都被你新的子民記住了。
當城邦中最懵懂的孩童也唱起你教他的歌,你的形象便慢慢地,像滴入水中的顏料一樣,消失了。
你消失在了那個最悲傷的宇宙裡,轉身看到了我。
“我記得你。” 在這時間失效的地方,你看著我,恍惚片刻:“在我出生時,你便注視著我。 ”
“你一直注視著我。” 你終於知道那伴隨你終生的情緒來自何處。
“你的眼睛是藍色的。” 你含著笑,噙着眼淚對我說:“像月光下的大海。 ”
仿佛被點燃的燭火,你的雙眼煥發出灼灼的光華,你稱讚我,歌頌我,你說你若是在這悲傷的一生做到了什麼,那一定都是因為我。
我只看著你眼中的光華。
那只是一星點的光,卻無比地明亮,就如同這個宇宙十三歲的你,以執念之名拉住我的手時,照亮我的光芒。
那光芒,名為希望。
你總是說你自己是軟弱的人,如果你變得鋒利,變得有野心,變得有勇氣,那一定是因為我。
但我要告訴你,這希望是你的,這不切實際的,孩子氣的,柔軟又光芒萬丈的希望是來自你的。
在其他的一百萬個宇宙里的你都分到了這束光。
而它,從來只是你的。
從來與我無關。
4
親愛的,見信如晤
祂的筆停下了,純藍色的墨水在筆尖彙聚成純藍的湖泊,而後,一滴淚,墜落其中,漾起了圓圓的漣漪。
文字如遊魚一般匯入湖泊,它們壯大又壯大,衝破單薄的紙張跳出來。
這群鯨一樣巨大而矯健的,純藍色的魚兒們,吻別創造出它們的神明,甩動強壯的尾鰭離開了。
它們來到一個無趣地讓最熾熱真心死掉的夢境,在那裡,神的小朋友在被黑暗吃。
自殺似的,它們一尾接一尾扎進黑暗的胸膛。
在那裡,神的話語從它們破碎的身體里奔湧而出。
夢境的主人,於是聽見了神痛苦而絕望的吶喊。
祂喊:「我只想要你! ”
祂喊:「這個宇宙,這個時間,這個你。 ”
“我只想要這個你!”
“我的朋友,我的愛人,我的信徒,我的主人!” 祂這麼喊:“我只想要這個你! ”
“縱然我們有其他一百萬個故事,我也只想要這個宇宙的,這個時間的,這個你!”
祂的吶喊變得悲戚。
“所以,請求你,請求你,請求你... ...看著我... ...看著我的... ...”
祂哽住了。
“看著我的... ...“祂說不出話來。
周遭似乎只有寂靜,魚群一尾一尾死去,祂的所有心意,激情的柔情的,漸然地空了,留給祂無法忍受的空虛。
“請求你,看著我的眼睛。” 祂輕輕地在心裡重複,連呼吸都彷彿停止了。
寂靜,被一道視線打破了。
它越過黑暗,越過死去的魚群,落到心碎的神明身上,祂跪倒在地上,抱著雙肩,似乎沒有了生息。
淚水模糊了它。
而後它看見,黑暗,不知何時蔓延至祂腳下,伸出分叉的小舌,挑釁地舔舐祂的衣角。
視線漸然血染。
黑暗可以吞噬真正的血肉,它可以蠶食,可以撕咬,可以蹂躪。
但它不可以染指神明!
拖著血跡,神的小朋友,破碎著,掙脫了黏稠的黑暗。
用這殘缺的身體見神似乎過於醜陋。
但祂從不是挑剔的神。
祂是... ...
是什麼樣的呢?
那一瞬間無數過往的回憶,那些溫情,搏動了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所以祂必須要知道!
無論一百萬個其他的世界祂知道得多麼明明白白,這個世界的這個祂,在這個時刻,也必須要知道!
“你的眼睛是藍色的。” 傷痕遍布的雙手捧起了祂悲傷的臉龐,甜美的氣息呼在祂的嘴唇上。
“像月光下的大海。”
黑暗在那一瞬間消失了,就如同從來沒有存在。
黑暗總是這樣的。 它撕扯神的小朋友,試圖碾碎一切美好的東西。
在這個世界,祂的小朋友將會一次又一次陷入與黑暗的纏鬥,這是執念的代價。
這件事他們都心知肚明。
但沒有關係的,神笑了。
是啊,在我們之間有什麼是有關係的呢?
你總會比黑暗多贏一次。
而我總會愛你。
我是什麼,我是你夢醒時分清淺的情緒,我是你未盡的執念,我是你全部的勇氣,我是你的神明,是什麼都無所謂!
你是什麼,你是你的靈魂,你是你的肉體,你是你的身份,你是你我之間的友情、愛情、親情,是什麼都無所謂!
這個“我”,是狹義的,是廣義,是什麼樣的,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
這個“你”,是狹義的,是廣義,是什麼樣的,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
啊,語言再次妥協了你我的心意。
但沒有什麼所謂的,在你我的故事里,很少有事情是有所謂的。
因為就像無數個其他的宇宙一樣,在生之前,在死之時,時間不存在的地方,我們終會成為一體。
是的。 我們終將成為一體。
在生之前,在死之時。
在時間不存在的地方。
那時我們成為一體。
而現在,在生之後,在死之前。
我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