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Monday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理解的理由

Monday
·
今天仍然是江舜的生日。江舜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生日,可不知道为什么越长大,就越是讨厌生日。

第六章(1)中

江舜感到奇怪,把纸扔到了一旁。他慢慢向厨房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十四岁之前的影子上。他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碗汤圆,冒着热气。一张椅子空着,好像有人刚坐过一样。父亲不见了,江舜意识到这样一件事。今年生日,只有江舜一个人在家。或许在每一个人心里都会有这样一个无声,孤独的生日?

一切是那么的诡异。今年的生日,就像一个温柔的诅咒。江舜不敢吃那碗汤圆,走回了房间。他打开衣柜,想换一件衣服。他发现放在衣橱里的衣服下面有一张旧照片,他七岁那年照的。照片上的他笑着,后面却是模糊的父亲和母亲,好像站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冰箱,一个炉子,中间是他,一块蛋糕都没有。

他突然记起来,那个晚上,他们吵架了。吵得他躲进房间,但还是听到父亲的话:“我当初就不该生他!”

那句话像一把钝刀,没把他刺死,只是每年慢慢切一块肉,切不出血,只留下每一次的伤疤和痂。

如果没生下我,会不会更高兴一点?

“算了,那一定是父亲的气话,”江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别只是记住别人的“坏,而1忘记他人的好,就像父亲一样,不让我打球,就是为了我好。”江舜冷笑着。

他躺在床上,关了手机,不想看时间。他知道今晚就是那个日子——七月二十五日,他的生日。

零点快到了,他的心忽然跳得很慢,每一下都像钟敲在墙壁上。

他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医院的产房。灯光很白,手术室的门是关的,但声音穿透了墙。有人在痛苦地哭,有人在对医生吼,婴儿的哭声和母亲的尖叫掺杂在一起。他走进去,看见一个婴儿皱着脸,像是刚从死神那里借来的一点生命。

“这是你。”有人说“这是谁的错?”

他站在医院的墙角,天花板开始滴血,那些血落下来砸在地上,却没有声音,只留下很多个像蛋糕蜡烛的红点。他伸手去摸,发现那是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化成蜡,燃烧着,而他根本感觉不到疼。

他醒来时,窗帘动了一下。风吹进来,带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声音,又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

江舜没有说话,他只是坐起身,安静地看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灰尘。十四岁了,十四个没人记得的日子。墙上,只剩在日历上的那句“生日快乐”,空空地挂着,像在等回应,又像在否定一切。

江舜突然想打开床底看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只是觉得那个地方有答案。他跪下,慢慢地掀起床单。床底没有灰尘,甚至可以说——干净得异常。像是刚被人擦拭过,每一寸地板都没有杂物。但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碗。一个白色的小碗,是瓦做的,里面放着三个汤圆。没有水,没有汤。这不是刚刚他到厨房里看到的那一碗汤圆。

汤圆没有动,却好像在轻轻“呼吸”。江舜也没有碰,只是盯着那碗,心跳开始一点点往喉咙上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邀请的人。

那个“送汤圆的人”,可能就在不远处,或许一直都在等。

风吹了吹墙上的一张纸,让它在江舜的视线中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终于站起来,走向房门,却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纸。那张纸像是刚被人换过,明明没有被人碰过,但边缘翘起了一点,里面好像藏着第二层。他颤着手拔开一角,慢慢往下拉。原来纸的背后,还有一张纸。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字很小,像是用铅笔反复轻轻地写的那种笔迹:“你记得几岁那年,吃的汤圆是咸的?”

江舜愣住了,那年他六岁。他记得那一年的生日,是在外婆家。外婆煮了一锅咸汤圆,说那是福州的做法,是“男人该吃的东西”。父亲没说话,母亲只轻轻夹了一颗放他碗里。他当时哭了,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他觉得那不是“生日会吃到的东西”。

他后来也没提过这件事,连自己都快忘了。为什么会有人记得?他缓缓退后一步,想撕掉那张纸。但纸很贴得非常紧,完全撕不掉。

他低头,地板边多了一截绳子。黑色的,像是皮带一类的东西,从门缝伸进来,像是从门外有人刻意塞进去的。江舜没敢弯腰去拉。他蹲下来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带子。那是……一段湿掉的头发。不是整束的,而是扭成了一条绳,发丝粘在一起,正好卡住门缝。

他猛地关门,压住那条发绳,却清楚听见门外有一声极轻的抽气声,像是——某人失望地收回了伸进门缝的手指。他不敢锁门。江舜背靠门坐下来,试图不去想汤圆,也不去想门后那是什么人。

手机突然响了,他不记得自己手机有设置铃声。铃声是旧式儿童生日歌,那种电子琴弹出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他不敢看来电显示,只是慢慢拿起手机,屏幕上写着两个字:“妈妈。”

江舜盯着那个名字。他的母亲现在应该在医院里值夜班,不可能打来电话。更不可能,拨打的是家里座机号码。那串号码,是他们家还住在马六甲时的旧家电话。那间房子早被拆掉了,座机早就注销了。

电话继续响着。歌声越唱越慢,节拍像是被人用力地拉扯着。直到最后一句,“祝你生日快乐……”拉得很长,像是一个过了很久也不曾换过的音响。

江舜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屏幕黑了,但铃声还在继续,他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见那句“祝你生日快乐”。忽然间,那声音断了,取而代之的是门后响起的一个敲门声。

一下。

一下。

一下。

没有节奏。只是机械似地敲着。他知道那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那不是人类的节奏,那像是自己在敲门,像是他出生那一刻,被放在床上听见的声音。

他没有出声,也不敢动。门后却传来一种很慢很慢的声音,像是贴着木门缝,带着呼吸,一字一顿地说:“吹蜡烛了……”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