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亂世而不亂的陳寅恪

我並非接受過正規訓練的歷史研究者，但九十年代在香港任教中學物理與數學時，曾聽一位中文老師談及陳寅恪為史學大師，心生敬意。於是工餘之時便開始尋找有關著作研讀。未竟其首本，已深為他的學術精神所吸引，從此立志繼續探究，而竟與這位大師結下「不解之緣」。

奈何自己歷史根基淺薄，文言功底僅止於小學程度，難以深入理解其原著，只能轉向閱讀其傳記與學界評述。即使如此，依然深刻感受到他作為學者的風範，尤其是那份獨立思考的精神，深深感召我，也令我在教學備課時，立志效法他那種嚴謹與辛勤的態度。

如今，陳家三位千金出版回憶父母的《也同歡樂也同愁》，為我的藏書增添了無限生命力與色彩。書中記錄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趣事，簡樸生活中的點滴歡樂，以及戰亂時期顛沛流離的景況，最動人者，是夫妻二人互相扶持、相濡以沫的情誼。最令人悲慟者，則是他們最終皆在文革風暴中悄然辭世。這些文字，不僅拉近了我們與大師的距離，也讓一代學人的精神在我們這些後學心中長存不息。

陳寅恪終身以教師自處，書中有不少描寫他教學精神的篇章，若以一句話總結，就是「在亂世而不亂」。在中國抗日戰爭期間，大師始終堅守教學崗位，無論因戰亂遷徙至何地，他總是努力尋找機會在當地的學府開設課程，即便面對極為惡劣的環境，依然不忘用心備課。這便是所謂的「亂世而不亂」：即使身處亂世，亦不會迷失自己最初的使命與理想。

在中國的危難時期，許多人容易放棄最初的理想，轉而投身於救國的實際行動，或大談救國的理論。而對於文學、哲學、史學等人文學科而言，是否還應堅守教學崗位，繼續從事學術研究呢？這不過是象牙塔的工作，似乎與當前的救國運動風馬牛不相及。然而，正是大師堅守崗位，才最終為後來的學術成就和貢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讀到這段事蹟，讓我不禁聯想到今天的教會所面對的相似處境。我所教授的是神學，內容涉及三一論、神人二性等，這些課題未必直接解答當今華人教會所面臨的各種挑戰。然而，作為神學教師，我們依然應在這個彎曲悖謬的世代中，保持不變的初心，繼續為信徒奠定看似不切實際但卻必不可少的神學根基。正是這些根基，才能讓信徒在現實世界中走得更久、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