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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烨(Aaryn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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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分享十三《阿包》《浮木》

楚烨(Aaryn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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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本从普通人视角写的书

阿包《阿包》

读《阿包》,像面对一张被生活反复揉皱的脸,褶皱里藏着无数普通女性被时代碾过的痕迹。她出生在重男轻女又贫困的家庭,年少辍学,辛苦劳作,稀里糊涂走入婚姻,被拐卖、被骗、被背叛,终其一生为家人奔波奉献。等到晚年,她本该停下来喘口气,却又接下一个男人的请求,照顾他的暮年。故事最后,她居然麻痹自己地说:“我们就像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老夫老妻一样,平凡而真实地活着……我们这样卑微的生命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敲在心口。那种命如草芥的宿命感,让愁苦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我的母亲与阿包是同一个年代的人(20世纪60年代),她们的经历与性格几乎是同一种模板:逆来顺受、隐忍、顽强,把自己一辈子献给别人。当阿包在书里问“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的时候,我也想替她回答,可这个问题太重了,像压在历史长廊里的回声,千年不绝。

从《诗经·氓》中“夙兴夜寐,靡有朝矣”的妇人,到《孔雀东南飞》里悲苦断绝的刘兰芝,从《呼兰河传》里被吊死的小团圆媳妇,到《祝福》里反复向陌生人诉说苦难的祥林嫂……她们的哭声还在回荡。历史似乎在前进,却把许多女性踩在了脚底反复碾压。到底是在前进,还是只是在换着方式重演同一种痛?

不可否认,《阿包》这样的作品让无数农村女性的苦难第一次变得可触摸,像一枚枚铁钉敲进我们对现实的麻木里。它逼迫那些企图遮掩、否认的人闭嘴。但作为女儿,我们该如何理解这样的母亲?她们来自哪个叙事?是旧时代包办婚姻里无数“祥林嫂”的变体,还是新社会里一生操劳的苦命母亲?是革命口号里的“烈女”,还是现代困境中被压得说不出话的女性?

时代在变,痛却一直在,只不过换了语言,换了皮。

我又想起刘小样。那个“宁愿痛苦不要麻木”的农村妇女,她仍住在乡下,和庄稼与花草为伴,热爱阅读、照顾家人,让自己的家成为孩子记得住的温暖所在。她播种、摘抄、生活,把自己的生命打理得轻盈而有光。她从主流悲情叙事里走出来,成了一个追求美和诗意的自由的人。

我当然不能要求所有女性都像她。作为女儿,我只是希望她们的人生里不要只写着别人的名字,不要打开一生的篇章,满是泪水的重量。我希望至少有那么一刻,她们能像春天被风托起的风筝,不再被线拉回去。哪怕只是一瞬,她们可以为自己活一次,笑一次,像她们本来就应该拥有的那样。

杨本芬《浮木》

《浮木》以普通人的视角记录动荡年代的生活经验,没有宏大叙事,也不强调历史解释,而是将重心放在贫穷、疾病、逃难、家庭变故等事件如何影响具体个体的日常。书中呈现的细节使读者能看到历史以碎片化、缓慢而持续的方式进入普通人的生活,家庭结构因贫穷和灾难不断调整,人际关系在压力下维持或断裂,个人选择往往不是价值判断,而是生存条件下的被迫取舍。

书中人物既非“英雄”,也非“受难者”模板化呈现,而是以真实的行动逻辑应对环境。他们在有限资源中互助、在混乱中保持基本原则、在不确定里寻找可维持的秩序。这些看似普通的行为构成了动荡时代最真实的人性横截面。

相较于《巨流河》《鸿》那类带有知识分子视角的个人史,《浮木》更像生活本身的直接记录,不提供宏大洞见,却呈现了最贴近地表的生活质地。书名“浮木”也并非象征性隐喻,而更像一种生存状态:个体随时代洪流漂移,但保持最低限度的完整。它提醒读者,历史从不是抽象叙述,而是由无数微小生命经验组成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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