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他人即地獄

自由這個詞太模糊，以至於我不確定我是否真正擁有過。所以我決定以一段夏日與友人的對話作為起點回溯，尋找以及嘗試定義記憶裡一絲絲關於「自由」的感覺和經驗。究竟我是否曾經擁有過「自由」？自由是什麼呢？

我跟W有次曾聊到自由，他說他喜歡自由、不能沒有自由，他覺得我也是。「嗯確實，但是自由對你而言是什麼呢？」我問他。他說可以自由自在的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好像對我來說，更是一種精神上的追求。」我說，他點頭附和。那時的我矇矇懂懂也還無法說清「自由」是什麼。直到踏上一趟重新歸零一切的旅行，才慢慢撥雲見日。

小時候以為的自由是：沒人管、可以買想要的東西、去想去的地方。而我很快就實現這個「自由」的願景。高中住宿、大學住宿，我很早就擺脫物理距離、行動上的束縛了。但我沒有特別快樂，至少沒有想像中快樂。

回到大學選科系的時候，我感到極度不自由、極度低落沮喪，而那種不自由的感覺是從情緒上長出來。不是因為考不好，其實反而考得不錯，但我想讀韓文系，被家裡反對，最後上了一間校名能看，但事實上卻比韓文更冷門的科系。無論如何，大學我還是很盡情地利用資源探索各個領域、科系，不過卻經常感到畏手畏腳。不自由。我害怕、不自信、畏懼他人眼光。但在上一些特定的課時我感到快樂自在，一些我深深喜歡的課。我問自己：我喜歡它們是因為我擅長嗎？這跟先有雞才有蛋、還是先有蛋才有雞一樣難回答。但我確定我對那些課，有著深沉的好奇與熱情，我想獲得更多，雖然我不一定是最厲害的，但我不在意，因為我學到我想要的。這些我少數感到自由的大學時刻。

再來，我出國了，自由了。原本以為是行動上的自由，但其實不是，那是一次很徹底的解放。到了國外，我就會自動切換人格，變得既有自信又有趣有魅力，一開始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甚至問過諮商師，後來才發現一切都是自尊心跟優越感作祟。且看下去。

那是一次很美好的交換經歷，遇到好朋友、嘗試了很多人生的第一次、見了世面、遇見很多有趣的緣分，偶爾覺得不自由的時候，我想是我不夠有自信的時候、畏手畏腳、擔心他人眼光的時候。特別是上台報告，就算明明沒有人在乎，卻因為自己一直想要成為特別厲害的那一個人而綁住自己。而我對那個理想的模樣有一個模板，但我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指的是氣質、氣場和強項。我不願意放棄那個理想模板，轉身去擁抱自己的模樣，我不願意用自己的方式發光。而那是我的執念，也正是，導致我痛苦的根源。

離開後，我踏上澳洲，跟我第一次出國去韓國一樣的心情：因為人生地不熟有期待、有緊張，無法放下心享受自由，還有怕自己英文不夠好。我很幸運在澳洲的日子遇到很多好人，心漸漸打開，在那裡大多時候沒有那種畏縮恐懼焦慮（時常提醒自己抱著敢問、不怕丟臉的心）只是到後來，生活熟悉了，迴圈又回來了。我意識到這點，當然也有因為當時半失戀的關係，我決定飛回來面對人生。

現在回想了這一圈人生黃金期，突然不知道「英文」這東西究竟對我是蜜糖還是毒藥，先前說到切換人格的原因，因為我有一口好口音而讓我說英文時很有自信，但這也因此成為我逃避的樹洞。不久後我開始工作，有陣子很迷茫、很痛苦，讓我決定去諮商，那時候我寫下了一段話：「新工作已經快滿三個月，這禮拜公司通知正式錄用我了。我好喜歡、也好感謝我的直屬主管，他是一個好棒的人，除了聰明、工作能力好、對我耐心指導、待人處事又善良體貼。在和他近三個月的相處下，讓我意識到很多自己的問題，察覺到我在迴圈裡重複打轉，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工事但我知道，不論是職涯、感情、社交甚至是家庭，某程度上所有面向的我的人生都卡在這迴圈裡，好幾次觸發了深層的我。還沒找到解，但我想要去找解，我決定從諮商開始，我想要擁有一個真正自由的人生。」

小時候覺得自由是一種解放的快感，但其實自由，是真真實實、毫無拘束畏懼地享受當下每一刻，而不用考慮東、害怕西，擔心別人的眼光與批評而讓自己綁手綁腳，把一切都變得既複雜又沈重。自由是種輕透的感覺，就像輕輕劃開水面、船過水無痕的輕。而那是我是嚮往、也正在奔向的自由，除了投入自己所愛之事，更要懂得放下別人的想法，放過自己。如果要在時間軸上說出一個真正的告別場景，我想最接近的應該是我回到台灣的那一刻，當我下定決心去面對，要告別他人即地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