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一顆被砍下的頭顱被浸泡在稀釋十倍的福爾馬林中，運送至臺灣總督府醫學校。這是一比特年約25歲的泰雅族婦女，擁有傳統的紋面與穿耳，根據現有檔案，她是某次“討伐”行動中的犧牲者。頭顱的採集者不詳，但有可能為當時執行軍事鎮壓任務的警詧或軍隊成員。這件標本的正面與側面照片，後來被人類學者陳叔倬在2024年發表於《博物館學季刊》第38卷第4期《臺灣原住民人骨采集與典藏的曆史考察》一文中公開。

令人震驚的是，這兩張醫學標本照片與1918年森醜之助在《臺灣蕃族圖譜第一卷》中拍攝的一比特來自烏來社（屈尺群）的泰雅族婦女極為相似。其紋面圖案、臉部骨骼結構、耳飾的位置與造型高度一致。這位紋面婦女是否在短短幾年間從被拍攝的“民族志對象”轉變成了醫學標本？我們或許永遠無法確認，但兩者之間的連接令人寒栗。

圖像對照分析

醫學標本的正面照片（1920年送檢，陳叔倬論文提供）

醫學標本的側面照片（同上）

圖像對照顯示：

紋面圖騰分佈在鼻樑與面頰的V形結構，與森氏攝影作品一致。
耳飾穿孔的位置、形狀與數量相同。
面部輪廓如顴骨突出度、額頭坡度等也呈現高度相似性。

雖然無法完全確認她們是同一個人，但這兩組影像之間的相似性，引發我們對「影像之後發生了什麼」的追問。

殖民科學下的身體暴力

1910年代至1930年代，日本殖民政府在臺灣推行「理蕃政策」，系統性地鎮壓、驅逐與控制原住民族社群。在所謂「討伐」行動後，不僅有大量男性戰死，也有婦女與兒童被殺害、俘虜，甚至被用作「科學研究對象」。

臺灣總督府醫學校與部分日人學者，為研究「蕃人顱骨的種族特徵」，採集了數百具原住民頭骨與全身骨骼。許多採集行為缺乏當事人或其家屬同意，甚至直接來自戰場後的屍體清點。

這些遺骸被編號、處理、保存，進入學術機構作為「種族科學」的實物依據，而其身分、文化背景乃至尊嚴，皆被抹除。殖民醫學與人類學因此淪為一種暴力延伸。

從匿名者到歷史的見證者

我們可能無法確證這位紋面婦女的身分，也無從得知她是否參與了抗日行動或只是身處戰區。但她曾被記錄——在森丑之助的鏡頭下展現莊重的凝視；她也可能被殺害——成為殖民科學實驗室中的無名標本。

她的命運，不只是個人悲劇，而是那個時代成千上萬原住民命運的縮影。她身上的傷痕、頭顱的保存方式、紋面的殘跡，都是那個暴力時代留下的證詞。

我們呼籲將這些歷史重新揭露出來，不為復仇，只為記住。記住她有過名字，有過文化，有過族群的歸屬，而非只是一具冷冰冰的顱。

啟動公共記憶的行動

公開影像與對照資料：我們呼籲各大博物館、人類學檔案室公開相關圖像、採集記錄與背景資訊。
建立資料庫與識別系統：如同歐美的「非洲裔奴隸骨骼識別計畫」，臺灣也應發展面向原住民的標本回溯研究。
推動文化歸還與修復正義：透過族人主導的方式，討論是否歸還遺骸、修復祭儀與公共哀悼機制。

參考資料

陳叔倬（2024），〈臺灣原住民人骨採集與典藏的歷史考察〉，《博物館學季刊》第38卷第4期。
森丑之助（1918），《臺灣蕃族圖譜第一卷》。
國立臺灣博物館、臺灣大學醫學院人類學藏品記錄。
郭佩宜（2016），《被殖民的身體：日本帝國下臺灣原住民的分類、命名與標本化》。

她值得被記住。她不應無名。她的頭顱，不該只屬於實驗室。

她的頭顱成為標本：從一比特泰雅族紋面婦女的頭顱看見殖民暴力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