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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山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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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幻境錄》第十章:那一道他者之光——與西蒙娜・德・波娃對談〈性別、他者與自由〉

靜山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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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娃不只是為女性發聲,而是為所有沉默的人,說出那說不出口的痛。在這個世界上,壓迫從來不只來自武力或剝削,它也藏在語言裡,也藏在那些被忽略的、被定義的名字裡。波娃指出,強者之所以為強,不只是因為他佔據資源,而是因為他決定了「誰可以成為主體,誰只能成為他者」。她說出來的,不只是女性的心聲,那也是所有弱勢者、底層者、被遮蔽者的心聲。她是在揭示一種看不見的傷口,那種無法言說、卻在心口長年作痛的靜默之痕。

第十章:那一道他者之

——與西蒙娜・德・波娃對談〈性別、他者與自由〉

晨霧散去,草徑通往一座石橋,橋下無水,橋的另一端彷彿連接另一種世界。

太一踏上橋面,空氣逐漸變得濕潤,微帶灰藍的色調瀰漫四周。當他穿越橋身,景色驟變——不再是自然,而是都市的邊緣地帶:老舊咖啡館、石板巷道、法文街牌與泛黃報紙。

牆上貼著一張海報——一位女子的素描像,旁邊是一句話:

「不是因為她是女性,所以受限;而是因為她被定義為他者。」

一間簡樸的小書房中,一位短髮女子正靜靜寫字。她抬起頭,對太一微微點頭。

「你是太一?我等你很久了。」

他認出她是西蒙娜・德・波娃(Simone de Beauvoir),法國存在主義哲人,也是女性主義思想的奠基者。

「請坐吧。我們有很多話要說,但不用急,先喝杯咖啡。」

他們並肩坐在窗邊,陽光灑在桌面。太一望著窗外行走的人群,問道:

「我剛從布伯那裡來。他教我『我—你』的關係。但我想知道……在現實中,為什麼有些人永遠只能是『他者』?」

「我也是每一位在歷史中被簡化為『附屬角色』的存在。」她眼神明亮,「今天,我不講女性主義。我想和你談談『身體』與『自由』。」

她從腰間取出一本書,上頭寫著:《第二性》。

「這本書,是我對整個西方存在哲學的回應。齊克果、海德格、甚至薩特……他們講自由,但他們從不講『性別』與『身體』的自由。」

她看向太一:

「你可曾想過,女性的存在,是如何在男人的『他者化』之下被定義的?『她』從不是主體,而是『他者』——不斷被凝視、被命名、被期待、被限制。」

太一沉思了一會,說:

「我承認……在我們的語言與文化裡,女性總被當作『柔弱』與『陰性』,而男性則是力量與主動……」

德・波娃打斷他:

「那不是天性,而是文化。社會將某些特質歸為『雌性』,然後用它來壓制、懲罰、規訓。你可知多少女性,終其一生,都無法『成為自己』,只是努力成為『他人期待的她』?」

她指向河水:

「《道德經》說:『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老子看見了,真正的力量,並不在主動支配,而在『守』與『接納』中展現。」

「但你也強調自主與反抗。那我們該怎麼在『接納』與『掙脫』之間找到平衡?」

德・波娃點點頭,語氣轉柔:

「這正是我們的處境。女性必須成為自由的主體,但不能複製男性式的征服與剝奪。真正的自由,是你能說:我不要被定義,也不去定義他人。」

她頓了頓,說道:

「女性不是被生出來的,而是『成為』的。而人,也是。」

太一看向河水,低語: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能為天下溪,常德不離。」

他忽然明白了:老子所說的「雌」與「弱」,不是失去主體性,而是一種不以暴力進行自我肯定的存在方式。

「這是否也意味著——自由不是擁有權力,而是有能力不模仿壓迫者?」他問。

德・波娃微笑:「你說得比多數男人明白。」

波娃輕聲說:

「因為『你』這個詞從來不是對每個人平等開放的。」

她放下筆,語氣轉為堅定:

「你想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自由?那我得先告訴你什麼是『不自由』。」

「在這個世界裡,女性從來不是作為一個獨立的主體被看見,而是作為男性視角中的附屬物、對象與鏡子存在的。」

「女性不是生來為他者,而是在長久的文化與制度中被構造成他者。」

「那自由是什麼?」太一輕聲地問著。

波娃站起身,走到窗前:

「自由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自由,是你有能力對抗你未曾選擇的命運。」

「作為女性,作為勞工,作為被殖民者……真正的自由,是在這些既定身份中,掙出一種新的選擇,一種自我定義的可能。」

她轉身看著太一,緩緩說出一句話:

「不是女人天生是女人,而是她成為了女人。」

太一的獨白:他者之身,與真正的自由

我曾以為,自由是一種精神狀態——不受外在限制,能隨心而行。

但波娃讓我理解,自由不只是內心的念頭,而是一種在歷史與身體交織中奮力掙出的空間。

她說:「不是女人天生是女人,而是她成為了女人。」

那「成為」,是一種被塑造,也是一種自我尋回。

這讓我想起老子在《道德經》第六十一章所說: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

在這裡,「牝」並非貶抑的象徵,而是一種不依附權力、不競逐主導、卻能成為萬流交會之所的深層智慧。

真正的力量,不在於高舉拳頭,而在於敢於處下,敢於安靜,敢於以柔韌承受一切風暴卻不被摧毀。

我終於明白:

自由,不一定要用「征服」來完成;

它也可以是守靜之中的不屈,處下之中的不卑。

波娃所說的女性主體,不是要取代誰,而是讓存在的另一種方式也能被看見、被承認、被尊重。

我站起身,看見自己也曾經是那個不敢直視他者、不敢說出心中話語的存在。

而現在,我學會了第一步——

不是定義對方,而是先放下預設,真誠地說出:

「我看見你。」

這就是「我—他者」的開始。

不是同化,不是佔有,而是與你共在,承認你的不同,卻不因此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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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娃回到書桌前,提筆寫下最後一句:

「真正的相遇,不只是『我—你』,而是『我—他者』。」

「當你看見他者,你才真正成為你自己。」

她微笑著遞給太一一張信箋:

「去吧,去看見他們,⋯那些你曾經未能看見的人。

當你看見他們的痛,你也就理解了自由的代價。」

她站起身,望向河岸對面,一道霧氣中的高地緩緩顯現。那裡是一座破碎的石階,延伸進一座半毀的教堂遺跡。

「那裡住著一位人神之間的思想者,他談愛,也談恐懼。他將與你談『神』的失落與存在的勇氣。」

太一踏上草徑,回望德・波娃,只見她雙手交疊於胸前,像是一位守護記憶的河神。

下一章,他將前往神學與存在交會之處——與保羅・提利希(Paul Tillich)對話:恐懼、神聖與存在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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