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腰突康复指南(一)身体塌陷之后,我开始重新定义“健康”
前言
自今年7月开始,我持续忍受腰突引发的坐骨神经痛的折磨,辗转于两个国家、四个城市的医院治病,走了很多弯路,但终于搞清楚了自己的病症,也知道了如何将康复融入日常生活。我会分两篇文章详述自己的治病经历,希望有同样遭遇的朋友能够拨开迷雾,早日恢复;也希望尚且健康的朋友,以我为鉴,保护好自己的腰。
一
林医生用自己的肘关节在我的竖脊肌上缓缓打圈,力道不轻,却稳得像节拍器。趴在治疗床上的我疼得龇牙咧嘴,整个人像被拧到最大声的扩音器,嘶吼都带着回声。她对我的“现场演出”没有半分波动。
“Relax。”她用带着河南口音的英语调侃我,像往火里撒了一点幽默来灭火。我试着深呼吸,可疼痛依旧咬着不放。透过治疗床的圆洞,我的眼睛死死盯着下面那块泡沫板的格子,像要盯出一条逃生通道。指尖掐着床腿,靠蛮力度过这片“地狱地带”。
“你看着挺年轻的,腰背怎么硬成这个样子?”
大概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她突然换了话题,聊起今天的午饭,顺手报了好几家附近的餐馆。她是个很容易亲近的医生,一米七的高个,说话时喜欢把手臂举高,像超人要冲天而起的姿势。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自然的亲切感,我甚至在她面前出了柜。
住院康复的第二天,我还没适应这种从骨缝里冒出来的酸痛。林医生是负责我腰椎间盘突出的物理治疗师。
腰椎间盘突出,这曾经是离我很遥远的词。小时候我只在电视广告里见过它,银发老人们站在镜头前,讲着某种神奇药物的疗效。吃了两疗程,不痛了,能弯腰,能做家务,甚至能下地干活。
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上了年纪才会得的病”。可我今年才三十二岁,还算年轻。但偏偏,就被它挑中了。
网上大家都喜欢玩“突出”梗,调侃那些喜欢冒头的人。可无论谁突出都行,唯独别是腰椎间盘突出。
腾讯医典里对腰椎间盘突出的解释非常标准:当外伤或退行性病变让椎间盘的结构出问题,纤维环向后鼓起或出现裂口,髓核从裂缝里跑出来,就叫做腰椎间盘突出。如果这些“跑出来的组织”碰到了脊神经或马尾神经,就会引发腰腿痛、麻木,严重的还会出现大小便功能障碍,这时候就成了腰椎间盘突出症。
如果把这些解释换成更好想象的画面,椎间盘大概可以理解成一块被夹在两节腰椎骨之间的“红豆包”。它负责减震,也让身体能弯、能转、能扭。一旦受到外力挤压或日常磨损,“红豆包”就可能变形。被压得扁扁的、轻轻往外鼓叫“膨出”;某一块被挤出去叫“突出”;如果外壳破了,红豆馅冲出来,那就是“脱出”。
我的核磁共振结果写得很实在:腰4/5椎间盘中央型突出,腰4/5棘间韧带炎,以及腰后部皮下筋膜水肿。所谓“中央型突出”,就是这颗“红豆包”乖乖往正后方鼓出去,方向正好朝着脊髓和马尾神经所在的位置。影像显示右侧神经根被压到,这也和我右腿的疼麻完全对上号。
至于棘间韧带炎,康复科医生说,这是连接每节椎骨“棘突”之间的那条韧带。重复弯腰直起,动作方式不对,或者负重太大,都容易让它发炎。表现出来的就是那种摸不准位置、却一直吊着的钝痛和紧绷感,久坐久站或弯腰时尤其明显。而皮下筋膜水肿,多半是肌肉长期紧绷、受凉或姿势不良造成的局部循环不佳,就像身体某处悄悄按下了“暂停键”。
最让我意外的是,腰突并不是“老年人的专利”。数据显示,25至39岁人群的腰突检出率竟然高达13.93%,等于每七个人里就有一个。豆瓣“腰椎间盘突出”小组里更是能见到不少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比我还小十来岁。小时候电视广告里一遍遍播放的“老年人吃的治腰痛药”,看起来忽然像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传说了。
二
为了不让注意力被那恼人的酸痛牵着走,我和林医生拉起了家常,从头讲起自己的“患病史”。这故事得从去年冬天说起,那时候我和阿米迷上了劈柴。
“劈柴?”林医生的语调里全是问号。
也难怪她困惑。如今天然气早已覆盖全国,城市人几乎没人再靠烧柴过日子。乡下的地锅大多也用玉米杆或麦秆点火,很少有人再劈真正的木头了。
我只好举手比划,向她解释我们劈的可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小斧头啪一下劈开巴掌宽的原木”,而是抡着十来斤的大斧头,对着直径三四十厘米的桉树大块头死磕。桉树木质本来就硬,有些木头在森林里淋过雨、晒过风,里面都潮得松软了,劈起来难度更上一层楼。
这项活动起初是阿米提议的。她迷上了一个在森林里劈柴的加拿大女博主,觉得那场面既野性又治愈,便和一位住在森林里的澳洲朋友一拍即合,开始体验式劈柴之旅。我们第一次劈的是干燥的小原木,轻松好上手,又有两个人分工合作,整个冬天就去过两次,运动量不大,身体也毫无怨言。
但今年冬天风向变了。在师傅的指导下,我们劈的木头越来越粗,湿度也更高,难度直线上升。偏偏连续两个周末阿米都临时有事,于是前两次需要两个人合作的量,我一个人全包了。
阿米常年跑步,核心力量好得像自带腰部护具。可我属于完全相反的那类人,肌肉力量薄薄的,日常不运动,还天真自信。今年的我一边劈柴一边得意洋洋,却不知道身体已经在悄悄亮起黄灯。
“我要调整一下你的骨盆关节。”林医生拍拍我,让我翻身躺下。
澳洲的冬天刚开始,那两次劈柴之后,我觉得腰部阵阵发冷,偶尔僵硬,以为又是冬天那点“肾阳不足”的毛病。去中医那里针灸、理疗了一下,确实有点好转,我也就没深想,更没把它和劈柴扯到一起。
整个七月,腰背断断续续酸着、僵着。有段时间甚至站着穿袜子都困难,蹲马桶之后转身也要小心翼翼。入冬后我练了一阵八段锦和金刚功,其中“凤凰三点头”那式需要腰部九十度折叠,再用腰发力上下摆动,如今回想,只能说那动作对我那时的腰来说过于豪放。
直到七月下旬某天,我低头去拎吸尘器。吸尘器虽轻,可我发力方式不对,瞬间“闪腰”。疼得我当场瘫倒在地,那一刻脑子里只蹦出两个字:瘫痪。五分钟后我才缓过神来,慢慢撑起身。
但闪腰恢复得很快,我的日常也没受影响。我继续去做针灸理疗,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肌肉拉伤,从未想到我的椎间盘在重压下已经逼近极限。
林医生听到这里,摇头摇得像要把口罩震掉。
一周后,右腿开始在走路时出现放射性疼痛。从屁股深处开始,那种痛像电流窜过大腿外侧,再扫到小腿。有时候又会像天女散花般,一朵朵飞向膝窝、大腿后侧,甚至脚趾。坐下或躺下能缓解,可一站起来,电流般的痛迅速反扑。严重时,我甚至拖不动右腿,站立都变成折磨。
回想起我从高中就延续至今的久坐习惯,再加上当时正忙着英语考试和签证材料,每天伏案十几个小时,这些反而帮我避开了站立疼痛。直到回国后,康复科医生提到腰突与棘间韧带炎的病因,我才猛然把劈柴、金刚功动作、久坐习惯串在一起。原来这场病是多年累积下来的,而我又偏偏在今年完成了压垮腰椎的最后一击。
林医生听完,只能无奈地笑:“恭喜你喜提崩腰套餐。”不过她又安慰我,症状不算太重,好好做康复训练,很快能恢复。我一想到那种可以自由使用身体的感觉即将回归,竟然忍不住有点激动。
三
在遇见林医生之前,我的治病之路可谓一波三折,像一场拖得太久的马拉松。身体状况忽明忽暗,希望刚点燃就又被冷水浇灭,前路一片迷雾。
腿疼出现一周后,我预约了澳洲的GP。诊断是梨状肌综合征引发的坐骨神经痛,但不排除腰椎间盘突出。按照澳洲医疗系统一贯的保守风格,GP给我开了一周抗炎药,把我转介去一家理疗工作室,并叮嘱若症状持续再复诊。
梨状肌,那块藏在屁股深处的小肌肉,平常像隐士一样沉默,一旦发怒就能让人动弹不得。重复动作或受伤都会让它紧绷或肥大,而它一旦压到坐骨神经,就会在腿后侧和足部点起一把又一把火。
因为没有做任何影像学检查,我对这个诊断始终存疑。我上网查症状,两种病彼此重叠,又在细节上分叉。比如我抬高右腿时并没有放射痛,咳嗽时疼痛也不会电流般从腰窜到腿,这不太像典型的腰突。加上ChatGPT也倾向于梨状肌综合征,我心里的秤开始歪了。
抗炎药吃到第五天才有明显效果。疼痛没消失,只是从风暴变成了阴天。右腿像宿敌一样跟着我,久坐后起身会痛五分钟,蹲着站起也痛,睡在澳洲偏软的弹簧床上还会痛。那疼痛像有人拿着一根钻子在右腿里慢慢旋转,让你狂抓头皮,却永远抓不到源头。
有一次逛超市,我痛得只能靠着货架半蹲半站。一位老太太路过,眼睛一亮,像遇见知己似的问我是不是腰椎间盘突出。我含糊地点头,她立刻露出同病相怜的神情,说自己也患过。短暂的病友时刻带着一点辛酸,却一点也减不了我的痛。
我去的理疗师是个年轻的白人女孩。按照GP的建议,她主要松解我右侧臀部的肌肉。一节课二十分钟,八分钟用在闲聊、写记录、教学动作,真正动手不到十二分钟。每次收费八十八澳元,而我的学生保险并不覆盖理疗费用,所有成本都得自己扛。
按压臀部确实会痛,甚至能与坐骨神经痛正面较量。我问她到底是哪种病,她说可能是梨状肌综合征,也可能是腰突,或两者一起,理疗师一般不给病人做诊断。她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像乌云一样压着我。没有明确病因,就像没有地图,也没有方向,康复变成一件遥遥无期的事,甚至可能同坐骨神经痛共度余生。
我不断在两种诊断之间摇摆。症状轻时我觉得只是肌肉的小脾气,重时又觉得自己是腰突病号。但随着日子过去,那杆秤慢慢向听起来不那么可怕的那边倾斜——梨状肌综合征。也许是我不愿承认自己三十出头就得了腰突,也许是不想继续和昂贵又低效的澳洲医疗系统周旋。我更愿意相信,只要够努力,身体总能回到正轨。
更关键的是,理疗确实带来过短暂的成效。有两天我几乎感觉不到疼。我以为自己快好了,想着五次理疗结束就回国治疗,于是没再去找GP复诊。谁能想到,在澳洲这两个月,只是漫漫就医路的小小序章。
十个半小时的国际航行结束后,当我刚从座位上站起,熟悉的剧痛立刻卷住整条右腿,脚趾甚至开始发麻。我站不住,只想直接倒在机场地板上。回家的通道像无底洞,我每走两分钟就得找地方坐下,照着理疗师教的动作努力让神经放松。就这样,我忍着剧痛,又坐了两小时车才到家。
就在我躺上家里那张硬邦邦的棕垫时,世界重新变得温顺。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低估了自己的身体,也高估了那段短暂的“好转”。
四
到家的第二天,我立刻挂号去了脊柱外科。医生听完我的叙述,没有做任何体格检查,便断定我是腰突,坐骨神经痛并非梨状肌综合征所致。我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像一颗悬着两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澳洲医生看走了眼,这段辗转折腾的时间全被耽误了。
他给我开了腰椎核磁共振检查。小城市医疗资源压力不大,我上午就做上了。核磁室的门厚得像银行金库,空气冰凉,一走进去我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我第一次做核磁。脱下所有带金属的东西,我躺在冰冷的检查台上,心口微微发紧。“滴”的一声,我被缓缓推进那个圆筒般的机器。接着,密集的蜂鸣声、敲击声、撞击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有人举着钉锤在我耳边不厌其烦地敲。真后悔没带耳塞。
一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医生指着L4/5的位置:本应规整的椎间盘右下侧鼓起一个小包,像个探头探脑的熊孩子,就是它压住了我的坐骨神经。这就是折磨我两个月的元凶。
医生建议我做微创手术,一个月基本能恢复。我有点心动,却又不敢贸然决定,毕竟是腰椎。给父亲打电话,他让我先别急,最好再找个医生看看。我表明想保守治疗,医生便给我开了甲钴胺(营养神经)、盐酸乙哌立松(放松肌肉)、塞莱昔布(抗炎)和迈之灵(改善血液回流)。
第二天,我又去了市中医院,挂了脊柱外科的专家号。老中医白发苍苍,语气像在聊天。他先把了脉,说我脾胃弱、循环差。戴上老花镜,把核磁胶片举得老高,仔细端详了好一会。
“年纪轻轻腰椎就退化了。是不是平时久坐?嗯,椎管有点窄,腰上也有肥肉,要减肥哦。L4/5有突出,但不严重,问题不大。”
他说得云淡风轻:“要不吃点药,顺便试试针灸?”
我点头。那一刻我确实觉得中医可能更靠谱些。我顺势提起外科医生建议手术的事,他立刻眉头一皱:“做什么手术?在哪做?胡说八道。”语气温和里带着一点幽默的虚怒。
他给我开了膏药,把塞莱昔布换成奈丁美酮胶囊,又把我转到针灸科。得知我没有医保,还特意叮嘱年轻医生别乱加项目。
中医院针灸科刚成立,主任四十多岁,曾援助非洲,墙上贴满了关于他经历的报道,还挂着他和一些外国政要的合影,莫名让人觉得安心。其他医生都是年轻的研究生,看着跟我差不多大。
主任非常客气,先做了一整套体格检查。直腿抬高试验没有明显阳性,他又敲打腰部几处位置,看是否引发腿部痛感,也没有。按压棘突两侧肌肉时,虽然疼得我吱哇乱叫,但仍无典型的放射痛。他再测髋关节内外旋,一切都算正常。
我忍不住问他:“到底是腰突引起的,还是梨状肌综合征?”
他说我的腰突不重,也没有明显放射痛,更像梨状肌综合征。“别担心,我腰突和梨状肌一起给你治,三天内会好很多。”他的语气既稳又笃定,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能脱离这场噩梦。
他的方案是电针:在腰部和臀部扎针,再接上中频电流。被电流牵动的那几处肌肉一跳一跳的,像在小幅度地呼吸,比传统针刺更持久也更可控。
一周过去,疼痛并没有明显减少,但好在也没加重。站十分钟依然刺痛,站久了更是难忍。它没达到我期待的效果,我便没有继续治疗。
刚好那阵子我们要去广州探望朋友,我便提前预约了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康复科,挂了一位擅长腰突的主任。她的体格检查更细致,确信症状主要来自腰突,不过臀部深层肌肉确实很僵硬,也在加重疼痛。腰和臀要一起调。
她给我两个方案:一个是打神经阻滞剂,短期见效快;另一个是系统康复,但最好长期住在广州。
我权衡后选择了前者。她又帮我推荐了离家近的康复医院——郑州大学第五附属医院。
不知是神经阻滞剂的效果,还是广州潮湿闷热的天气本就适合腰部炎症恢复,我的腿痛明显缓解,两公里步行不再是难题,我们还跑去四川玩了几天。
但我心里始终悬着一根弦。剧痛虽然退场,但小腿那条隐约的刺痛像潜伏的小蛇,不知什么时候会跳出来。若是回澳后再复发,看病又麻烦,我根本不敢设想。
恰好从四川回家的途中会路过那家康复医院,我便提前挂号了肌肉骨骼康复科。奇怪的是,我之前查了好几家三甲医院的小程序,搜索“康复”,跳出来的多数是脑梗后遗症的项目,与我毫不相关。
唯独这家医院,把科室分得格外细,把“肌肉骨骼康复”单独列出。之后从林医生那里得知,省内把这一块做得最专业的医院里,郑大五附院是能排得上号的。看来广州医生的推荐确实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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