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发信息给我，问我在哪里，她们一家去了我父母在城南的家的楼上亲戚家里做客，希望我过去找她玩。虽然我是很想跟一学期没见的小妹见面，但我实在不愿意去那个在城南的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我的家的地方，无他，唯心寒尔。

就叫它城南的房子吧，它到市中心将近十公里，这个距离在一二线城市来看不算什么，但在四五线城市属于偏远郊区，由于当年在任的领导计划以工业提振经济，于是规划中主要的政府机构都要迁移过来，隔着一条河就是成片的工厂。在我看来这是极不合理的，主要行政机构所在区势必会带动附近的住宅销售，形成新的居民区，但是居民区又怎么能专门挑在工业园区旁边建呢？这是初中地理就会教的基本常识啊！后来这件事在执行时果不其然烂尾了，但爸爸已经交过首付开始还房贷。他是快乐的，这是他第一次置业，还是在称得上城市的地方第一次置业，他理应感到开心。我至今仍然记得交房后他第一次带我去看房子时的愉悦和激动，原本沉默的人在公交车上指着外面的建筑一一告诉我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我对这个城南的房子没有归属感。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住校，搬进来后和邻居小伙伴时不时抱怨很难坐在马桶上拉出屎，想念以前的天然清风的蹲式旱厕，也对床距离土地太远而心神不宁。都是些细碎的不满，但日子总是得过且过，毕竟我没有付出什么，我只是接受。如果我想要什么自己以后去追求就好了，我是这样想的。
大三时我明确地表达不愿意回家乡考公务员的想法，我说要在完成交互和用研实习后留在内地继续搞互联网，虽然很忙很累，每天也不知道写PRD跟画Prototype有什么意义，但莫名就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凌晨下班后趴在合租的出租屋床上写自己关注的小众产品的竞品分析。我是真的很喜欢这样玩着上班的感觉。
三个月实习结束后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吞吞吐吐地说“你爸爸好像脑子有点老年痴呆了，东西记不清在哪里，说话也颠三倒四的”，我想了一下：如果疾病进展很快以后可能需要回家需要照顾爸爸，所以招聘会上向家乡单位也做了定向投递。反正在学校也没有什么事，以后无论在哪上班都会没很多时间陪爸爸，我就先回家了。
结果到家发现爸爸并没有患病，他甚至新潮地先于我在使用讯飞语音输入法！（当时我还发说说感慨过这个事）我其实是开心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但是我不满于母亲谎报病情，她以“我又不是医生我咋知道，前段时间就是迷迷糊糊的呀！我感觉像得很！万一这个病后面起来了咋办？”为由胡搅蛮缠。她不是第一次试图操控我，但这次居然诅咒爸爸生病，真的是毒妇一枚！我懒得跟她多说。得知我向家乡单位也做了申请投递后她们都很开心，我是不懂的，既然爸爸没病那我肯定是要走的，留下来干嘛呢？不可能不工作只伺候人吧，那与其在落后地区挣生活费还不如去内地朝阳行业多赚一点回馈家里。虽然我的终极梦想是消灭这个宇宙的信息不对称，但是地区剪刀差存在的事实还是要接受哈。就这样，我在家一边整理实习期的资料一边回想起之前跟开发沟通很心累就在codecademy上学简单实用的前端编程。至少要跟对方统一沟通交流的语言嘛！我是这样的想的。

有一天我坐在餐桌边修改简历，母亲看到后问我不是要毕业了吗怎么还在忙，我回在修简历，因为实习期做的项目很有价值，加进简历可以投更好的公司拿到更高的报价。母亲当场大骂，肮脏的语言我已过滤，主题就是我痴人说梦不知天高地厚为人不孝是完全的白眼狼。我不是第一次听她这样骂人，我甚至在想这次怎么没有骂我“生你不如生只鸡！至少鸡还能卖完逼贴补家用！”，边听边继续修改简历，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然后她就出门去了。等到晚上父亲回来她提起这件事，父亲的回应应该没能达到母亲的心理期望，但具体情形我已经记不得。我只记得那天半夜突然惊醒，感觉屋子里有人，门也是打开的，原以为是遭了贼，惊惧之下拿出手机正准备拨打110，突然间人影向前一步，就着光我才看清：是母亲，拿着砍肉的宽板菜刀。
她晃着砍刀，每一个字都在咬牙切齿：你就非要这样让我们不好过吗！
我也是头铁，完全没有认怂保命的打算，开始的惊惧过去后马上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盘算着怎么在不伤到自己的情况下夺刀一边思考之后的方案。我大声喊父亲起床。
母亲恶狠狠地呵斥：“喊什么！叫你爸爸也没有用！你以为你爸爸会站在你这边吗？！ ”
我对这个疯子真的无语······
父亲觉深，总不给反应，喊半天后我怒了：sdy！你看看你老婆在干嘛！
吼了两遍后父亲总算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嘟囔着走过来，打开灯看到母亲扬着的手拿的是砍刀，终于着急起来，手忙脚乱地进行收缴。
不知道我这位母亲脑子里当时进行了怎么样一番计算，在武器被父亲收走之后突然玩起了原地下跪。
我一点都不觉得受之有愧，我无所谓，爱跪就跪。父亲拉了几次，她不起来，继续表演下跪艺术；她的宝贝儿子终于醒了，走到我的卧室门前看到亲妈跪着，马上就朝我眼神喷火。
我从床上起来，去厨房接冰水喝，喝完就坐在餐桌边休息，期间弟弟忍着情绪过来问我要说法，求我去拉母亲起身，我冷眼直视他，实在是看不上这种草包爱出头的戏码。父亲也让我过去拉母亲起身，我说拉不了，他说那毕竟是生你出来的妈妈，你要原谅。对这种不想解决问题只是一味和稀泥的态度，我只觉得可悲。当下从脑子和心都无比确定了一件事：这个所谓的家，我是不可能再认了。

此后十天不到，我的脸上长出蝴蝶斑，身上长出各种红圈状的斑块，关节开始疼痛。如果你有看过豪斯医生，就会知道贯穿全篇的一个梗：“It's never lupus”。

是的，我被正式确诊了lupus。

城南旧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