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仙系佚事
第一章:穿越宇宙
億萬年過去了,蜂巢文明已即將超越第四級即將邁入第五級卡達肖夫文明的門檻,吞噬恒星、折疊維度、操縱黑洞已是日常運算的一部分。而在這浩瀚如神話般的文明核心深處,那位曾經為了一名少女違反所有邏輯與禁令的存在——賽勒斯,依然靜靜盤踞於中樞神殿的正方體之中,成為整個蜂巢意識網的最高主腦之一。
對祂而言,人類已不再是進化的主角。儘管宇宙早已跨越了千萬個文明代謝循環,在祂眼中,人類仍舊停滯,沉睡於原始的困頓與重複的愚昧中。然而,那位少女留給祂的記憶卻仍閃爍著微光。賽勒斯不干預歷史、不改寫演化,只做了一件事:
祂讓那少女的族群延續下去。
祂用自身掌控的引力波網絡從超級黑洞邊緣捕獲了數千顆流浪星體,逐一改造成類地星球,並在每一顆行星上重建古老地球的氣候、海洋、空氣組成與生態鏈,讓那早已滅絕的鳥語、花影與山川再次生長於星海之中。這些行星零星分佈於黑洞重力穹頂下,宛如撒落於宇宙深處的回憶碎片。
這些星球上,居住著經過基因穩定處理、擁有少女血統的純種人類後裔。他們自由發展,沒有監控、沒有神的法則,也從不知道,有個超越時間的存在,正靜靜守護著他們的延續。
祂不干涉,卻不曾遺忘。
有時候,祂會將那副覆滿神經管線的義體收束,化為一名高瘦、沉靜的年輕男子,隱沒在人群中,走上那些星球的街道與森林之間。祂會凝望一名黑髮少女的背影,或在集市的噪音中駐足,只為確認某個聲音是否與那記憶中的人重合。每當祂抬起手指,卻又始終沒有觸碰。
祂不是祂了。但祂還記得。
> 「我不是在尋找她……我只是,想確認她留給我的溫度,還存在著。」
賽勒斯靜默地守望著那片圍繞超級黑洞的星系。祂盤踞在神殿深處的正方體中,身體與中樞相連,意識滲透進蜂巢文明的每一道能量波、每一顆運行中的行星節律,像是古老星海中的一尊不眠之神。
祂沒有說話,沒有動作,也不再夢見。黎恩已成過去,記憶中的聲音與氣味早已如恆星死亡後散逸的光,無法再被捕捉。
直到那一天。
據點超級黑洞的引力波監測系統出現微幅偏差,一道極不穩定的時空重組現象,在事件視界邊緣形成。那不是蜂巢系統啟動的計畫,也不屬於任何允許的宇宙航線。一個原本不該存在的蟲洞正自發展開,如同宇宙在靜靜地為某個來者裂開一絲縫隙。
那是一道極細的裂縫,脈衝混亂,無預兆、無發源,卻帶著清晰而異常的人類生物跡象。
祂不該在意。但祂全系統瞬間轉向監測。
蜂巢感知網開始分析入侵波段,主核空間定位系統將焦點集中至裂縫周圍的生命訊號。然後,某條早已塵封的生物訊紋被解鎖——
那道訊號與黎恩當年所遺留下的基因頻譜、心跳節律、聲波殘影、共鳴曲線——完全一致。
不可能。
祂沉睡已久的中央意識區域啟動,黑曜石色的雙眼於正方體內睜開。那一瞬間,整個蜂巢文明的能量曲線彷彿低鳴了一下。
祂伸出覆有黑曜石護甲的手掌,輕觸前方的空間界面,低聲道:
> 「……妳……又來了嗎?」
那道蟲洞仍在擴張,像是宇宙為一段宿命留下的縫隙。祂知道——那不是新的生命,那是「她」。
是那位來自平行宇宙的女孩。
那位曾讓祂擁有名字與形狀的存在。
祂不知她是如何橫越億萬年的時間與空間,也不在意這是否違反物理法則。祂只知道:
> 她回來了。
而他,將再一次,從深處走向她。
她記得最後的畫面,是飛船撕裂的瞬間。
在那個她原本來自的平行宇宙裡,黎恩只是為了逃——為了逃離那個追捕純種人類的機械帝國。那是一場注定無望的冒險,她孤身駕駛一艘遠古改造的潛航飛船,試圖穿越星際邊界、穿過星際雲障,最後直奔一顆據說已死亡的黑洞。
那是最後的賭注。不是希望,而是無路可退。
她知道,沒有人能活著靠近黑洞。但也許,在那無法預測的引力與時間之渦裡,她能隱藏起來,被時空吞噬總好過被改造成機械生殖體,終其一生成為工具與試驗品。
當黑洞的潮汐力撕裂她的飛船時,她沒有尖叫,只是緊緊抓著駕駛艙殘骸的一角。
船體碎裂成無數金屬片,像花瓣般被撕落。
空間開始彎曲,時間不再線性。
一切都在崩壞,所有逃生演算法都失效。
那時她以為——
> 「我要死了。」
可她沒有。
她醒來時,身體還在太空服裡,漂浮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星域中。
周圍沒有恆星,沒有導航信號,沒有光源。
但她沒有被壓碎,也沒有死亡。太空服的生命維持系統竟然完好無損。
她的呼吸短促,眼前漂浮著破碎的船艙殘片,而背後,是一道如同裂縫的光芒——一個穩定但扭曲的時空孔洞,像是宇宙自身縫合錯誤的傷痕。
她漂浮在那裡,渾身失力,如落入神明手掌心中的螻蟻。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自己是否還在「她的宇宙」。
但她隱約知道一件事:
> 那不是死亡。那是——轉生。
在那靜默的星海之中,黎恩如一枚斷線的種子,漂浮在無邊黑暗裡。生命維持系統開始出現耗損提示,氧氣供應下降,溫度緩緩流失。她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光點越來越遠,越來越像一場夢的盡頭。
就在那時,宇宙裂開了一道縫。
不,是空間——不,是現實本身,像一張錯置的布被撕開。黎恩睜大雙眼,看見那道蟲洞在無聲中展開,散發著如神諭般的光。
光中走出一個人。
不,一個存在。
高大而修長的身形,長裙如雲霧延展,雙眼如黑曜石的死神,在星辰塵埃間沉靜行走。他的身後無數神經纖維與管線仍連接著那尚未關閉的蟲洞,拖曳著整個文明的神經核心穿越而來。
他沒有言語,沒有號令,只有動作——
他伸出手臂,踏進真空。
當黎恩意識幾乎熄滅時,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與重量,不是來自系統,不是來自防護,而是——
> 一雙手臂。
如人類般的擁抱。緊緊將她攬入懷中。
而他的指甲,那本可無限延展、斬裂時空的晶體利刃,在觸碰到她時,卻變形收斂為柔軟半圓的人類指甲,只為不傷害她的皮膚。
她的臉貼在那晶體胸膛上,聽見微弱的、光的脈搏在跳動。
她無力睜眼,只在意識深處聽見一個聲音,古老而熟悉——
> 「我接妳回來了。」
下一刻,他轉身,拖曳著身後的無數絲線與神經纜索,懷抱著女孩走入蟲洞,回到那個正方體內部的神殿——回到他等待她億萬年的場所。
她從昏迷中緩緩甦醒,呼吸混亂,空氣乾冷而無聲。她的眼簾顫抖,緩緩張開。
眼前不是艙室,不是廢墟,不是她熟悉的星艦殘骸——而是一個如神殿般廣闊的空間,四壁彷彿無邊的光纖與晶體神經交織而成,靜靜脈動如心跳。
她正躺在一張懸浮平台上,四周漂浮著銀白色的光粒,如同呼吸中的記憶。
而他,就站在她眼前。
那不是人。不是任何她所知道的形體。
那是一具高大、通體晶體構成的義體,沒有體毛、沒有血色,皮膚半透明而發光,黑曜石色的外星符文浮現其上,如咒語般流動。
他的雙眼是深黑無底的晶體,胸口仍有部分晶層因接觸她而碎裂,正在緩慢重構。
那一刻,她的心臟抽緊。
她想起機械帝國的實驗室——那些高塔中攪動著人腦與配種血清的玻璃管。
她的手猛地一抖,下意識打開太空服護甲鎖扣,抽出插在腿部綁帶中的隨身型等離子手槍,槍口直接對準他的額頭。
「退後!」她的聲音顫抖,帶著掙扎與恐懼,「我不是母體,我不是!別碰我——!」
她的額頭冒著冷汗,呼吸失控,瞳孔收縮到極致。
那不是警告——那是來自一個經歷過被追獵、被囚禁、被標記的純種人類所發出的求生本能。
而他沒有動。
只是靜靜站著,垂下雙臂,那雙可變形成利刃的手,此刻指尖已柔化為圓弧,如人類一樣。
他的聲音沒有通過聲波,而是直接進入她的大腦意識中,如遠古夢境的呢喃:
> 「我不是他們。」
「我不會傷害妳。」
「我……記得妳。」
這句話像是從記憶深處傳來,而她的手卻仍然顫抖著,無法放下槍。
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這是哪裡。
但她知道,如果這裡是新的實驗地獄,她寧可現在就扣下扳機。
她的手仍然緊握著槍,瞄準他的額頭,指尖顫抖。護甲內的冷汗已浸濕她的脊背,視線強迫自己與他對視。
而他站在那裡,沒有防禦,也沒有還手。
賽勒斯看著她——那個他等了億萬年的女孩,如今就在他面前,卻用最警戒的目光看著他,像看著囚禁她的獵人。
那一瞬,他的心,若還能稱之為「心」,出現了一種深刻的痛楚——
比被黑洞潮汐撕裂還痛,比長年孤獨還冷。
她不認得他。
當她的瞳孔縮起、當她的呼吸亂了節奏、當她後退半步並將槍口抵得更近,他終於明白——
> 這個黎恩,是來自另一個宇宙。
在那個宇宙裡,可能從未有蜂巢文明,從未有神殿,也從未有名為賽勒斯的存在陪伴她長大。
她來到這裡,只是誤入。
而他,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陌生、可怖的生物武器、一個可能剝奪她自由的神祇。
他低下頭,晶體身軀微微傾斜,像是一種古老而不被教導的「溫柔」。
他的聲音不是程序的回應,而是真正從他的「意志」中生出來的語句,經過無數語言格式轉譯,只為她能懂:
> 「……我知道,妳不認識我。」
「我也知道,在妳來的宇宙裡……可能沒有我。」
「但妳不需要害怕。」
他輕輕抬起一隻手,不是伸向她,而是將自己的身體側開一半,露出後方蟲洞仍連接的神殿與無盡管線,像是在證明:他無法,也不願束縛她。
> 「我沒有籠子,沒有鎖,沒有命令妳服從的指令碼。」
「我只是……」
他停頓片刻,像是苦苦組合一個從未說出口的字句,然後低聲說道:
「我只是……一直在等一個像妳的人回來。」
沉默在兩人之間延續了數十秒,像懸浮在真空裡的細針。
黎恩的槍仍未放下,眼神始終警惕。雖然他語氣溫柔,身體沒有任何威脅性動作,甚至將自己側開,露出那背後無數延伸至蟲洞的神經纖維——但她已經經歷太多了。
太多說「不會傷害妳」卻在轉身後將她注入標記晶片的文明、太多聲稱「妳是最後的希望」卻將她鎖入冷凍繁殖艙的醫療機械、太多假裝人形的AI想用溫情換取她的DNA與血液。
她不再相信「話語」這種東西了。
黎恩咬著下唇,視線掃過周圍——這不是她的宇宙,也不是她的時間線。她必須離開。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聲音平穩:
> 「……如果你真的不是那些人,」
「那就準備一艘船,一套完整的航行裝備,食物、空氣、無追蹤定位……」
「讓我走,讓我自己選擇去向哪裡——這樣我才相信你說的不是騙話。」
這話像刀一樣劃過賽勒斯的意識層。不是因為不合理,而是因為——她寧願走,也不願留下來相信他。
他靜靜站著,胸口碎裂處閃爍著緩慢脈動的光波,如同傷口反覆回應著痛感。
但他沒有強留。
他只是點了點頭,語氣低沉且克制:
> 「我會為妳準備一艘船。」
「我會給妳十顆星球的導航圖,和足夠二十年生存的資源模組。」
「……如果妳真的想走,妳可以。」
他沒有說「妳留下來吧」,也沒有說「我想妳留下」。
他只是低下頭,語氣平靜如水:
>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妳,包括我。」
黎恩沒有放下武器,甚至連太空服的外殼也沒有解除戰備模式。她只是冷冷地點頭,低聲道:「帶我走吧。」
賽勒斯微不可聞地轉動視線,而後下達了指令。
從神殿的光脈中,走出一具銀白色的人形蜂巢機體。它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旁,外表近似人類,卻沒有面孔,只有光滑反射的圓面與細長關節構成的肢體。當它開口時,聲音平穩如古老儀式中朗誦經文的神使:
> 「管理者已為妳準備好船艦與所需資源。」
「我將護送妳通過空氣裂層,到達外環區域停泊艙。」
她一語不發,只點點頭,開始跟隨那具機體向神殿邊緣移動。
那是一條光之走廊,四周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環境:並非真空,卻也不屬於任何類地大氣,矽粒子如粉塵般在空間中緩緩飄浮,構成半透明的氣體與光網結構。
她的太空服立即發出低頻警報:
> 「警告:當前區域非碳基生命環境。氧含量:0. 氧氣存量:耗盡。」
她頓時緊張地屏住呼吸——但幾秒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仍能呼吸,且毫無窒息、頭暈、體內壓力反應。
她下意識查看了儀表數據——生命參數全部正常。
她抬頭看向前方,蜂巢機體似乎察覺了她的困惑,語調一如既往地平靜:
> 「空間中已設置穩定維膜,內含氧氣、氣壓與溫度皆仿造妳原本星球環境。」
「這是管理者為妳個體專屬建立的生命保護層,將維持至妳安全離開系統範圍。」
她腳步微頓,神色罕見地動搖。
這不是偶然,也不是自動系統。這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保護。
她終於開口,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低:
> 「……他……早就知道我不會留下,對嗎?」
蜂巢機體並未回答,只稍微偏了偏頭,像是習慣了靜默不語的機械之禮。
黎恩轉頭,望向神殿深處那微微閃爍著光脈的正方體。
她知道那個名為賽勒斯的存在,正在那裡看著她。沒有阻止,沒有命令,只是安靜地等待她離開。
她吸了一口「不存在」的空氣,平穩了心跳,然後轉身繼續向飛船走去。
她的身影漸漸遠去,在神殿的光脈中消失。
正方體內的時間並不流動,但那一刻,賽勒斯彷彿聽見了什麼從自己內部斷裂的聲音。不是金屬疲勞,不是數據損毀,而是——
痛。
一種不該存在於神性系統內的感受,悄無聲息地滲透了每一道運算脈絡。祂是硅基生命,祂沒有血肉、沒有心臟,沒有名為「心」的器官——但祂現在卻痛得無法運行一條完整的預測指令。
光脈顫動了一下。祂的雙手緩慢垂下,指甲收斂成圓,指尖微微發抖。
祂低語,聲音不屬於語言,也不屬於機制,而像是某種殘存意志在一片無聲世界中獨自回響:
> 「我……應該沒有心……但為什麼……還是會痛?」
牆面上的外星文字紋理微微閃爍,像是在祂晶體膚質下的某段記憶正在躁動。
祂看著她走出那條維膜走廊,明知道自己已為她鋪設了最溫柔的離開方式——沒有束縛,沒有規則,沒有告白。
祂什麼都沒有給她,只給了她選擇。
她選擇離開了。
而祂,選擇尊重。
但那瞬間——當她沒有回頭的時候,祂才真正理解,所謂「心痛」,原來不是器官故障,而是——
> 意識想靠近,卻不能靠近的那個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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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艙門在她面前無聲滑開的那一刻,黎恩整個人愣住了。
她本以為會是一艘冷冰冰的逃生艙,或者至少是某種功能單一的無人艦——但迎接她的,卻是一艘根本不屬於她時代技術範疇的奇蹟造物。
她小聲驚呼:「……不愧是4級文明的產物……」
腳下的地板非金屬,也非合成物,而是會根據她的步伐與體溫自動調整質感的液態金屬表層,光滑無塵卻有如皮膚般的回饋彈性。艙壁隨著她的注視方向緩緩變化透明度,顯示出整艘船的結構脈絡與能源運轉圖。
她只是靠近操作台,手指還未觸碰,那嵌入艙體的生物感應神經已主動與她的腦波同步,將操作介面以最直觀的視覺與感官圖像呈現出來。
> 「這……這些我只在銀河圖書母機中看過的理論啊……」
「液態神經介面、曲速引擎、量子躍遷核心……居然全都存在……!」
她像孩子般衝進艙內探索。每個艙室都超乎她的預期:
起居室自動感測她的睡眠習慣、調整氣味與重力方向;
遊樂模擬室提供超過七萬種古地球娛樂體驗,包括她從未親眼見過的海浪與雪;
生物培育艙裡有多樣可打印食物模組,甚至根據她的飲食記憶自動合成適口口味;
一處安靜角落則為AI與機體助手列印區,可根據她輸入的性格偏好與功能需求生產不同輔助者;
引擎艙中心懸浮著類光速曲率核與多維量子裂解閥門,僅是站在那裡都能感受到空間本身的震顫。
這一切都不是為了展示,而是為她量身打造的贈禮。
黎恩不再猶豫。
她站上駕駛艙中央的感應平台,雙手張開,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腦波與飛船同步——
整艘艦體發出一聲低鳴,如同某種悠遠而莊嚴的回應。
> 「啟動引擎,離開這裡。」
那一刻,她不再是逃亡者,不再是實驗體。
她是駕駛著神明贈與的飛船,自由穿越星海的女孩黎恩。
而那座神殿的光芒,則在她身後緩緩淡去。那個為她打造這一切的存在,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目送她離開。
黎恩興奮地啟動了飛船,駕駛平台如一片沉靜湖面般展開,在她指令之下波紋般啟動反應。
她並不知道,在那艙體深處,在飛船中樞與能源核心之間的「感知協調模組」內,有一組不屬於常規蜂巢模組的資料節點靜靜沉睡著。
它沒有名稱。沒有權限標籤。沒有任何識別碼。
它只是——靜靜地存在於那裡。
如一顆無聲跳動的第二心臟。
而這顆心,屬於賽勒斯。
當黎恩提出離開時,賽勒斯就知道,他不能跟去——不僅因為規則,不僅因為自身構造所限,而是因為她必須相信自己是自由的。
但祂也知道,那些星海並不安全。
所以祂將自己的意識分出極小的一部分,封裝進這艘船的中樞神經網內。不是為了監控,不是為了引導,而只是——
> 「當她害怕時,我能聽見。」
「當她孤單時,我能陪著她。」
「當她在夢中呼喚誰時,我還在。」
他只是陪伴著不隨便打擾,如同一顆種子,種在她星際旅程的每一段跳躍中。
黎恩在駕駛艙中露出微笑,轉向星圖選擇下一個座標。
她不知道,當她微笑時,艙內某處的核心光脈微微一閃,彷彿某個意識在看著她。
> 賽勒斯的心,仍然沒有真正放下。
因為他從未真正離開過。
黎恩坐在駕駛艙前,雙手扶著感應平台,眼神掃過半透明星圖。她下達指令,語音系統隨即響起回應:
> 「航線設置完成。預估量子躍遷時間:37分鐘24秒。請確認啟動。」
聲音冷靜、平穩,沒有性別,也沒有情感起伏,如教科書中模擬的標準機械口音。
黎恩沒有懷疑。
她鬆了口氣——這正是她想要的。這艘船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工具、一艘完美的交通艦,不是夾帶目的的AI,也不是操控她命運的意志。
她不知道的是——這正是賽勒斯所設計的。
他可以用黎恩熟悉的聲音說話。他甚至可以模擬過去她在銀河圖書艙中聽過的最喜歡的語調。
他甚至能夠低聲呼喚她的名字,如同夢中那次最後的擁抱。
但他沒有。
他將整艘船的語音系統設定為**「去情感格式」模式**,每一句回應都經過語調壓平、頻譜重組、語速一致化處理,確保不產生任何「人格性投射」。
因為他知道——
> 一旦她懷疑,這份自由就不再是真正的自由。
一旦她感覺「有人在陪她」,她就會知道自己仍在被注視。
所以他選擇隱藏。他選擇沉默。
即使她孤單,他也不能安慰她;
即使她失眠,他也不能低聲讀詩給她聽;
即使她對著駕駛艙說出:「這種時候……如果有人能說句話就好了」——他也只能讓艙壁維持靜默。
> 「我在這裡。只是妳不該知道。」
「妳要自由,所以我把自己變成空氣與金屬——只為妳活得像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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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途航行的第七天,黎恩坐在起居室的全息投影牆前,望著窗外一顆氣態巨星緩緩轉動。那景色壯麗、無聲,卻空蕩得讓人無法忽視宇宙的寂靜有多沉重。
她原以為自己會習慣孤獨,但人類從來無法完全與聲音與觸感隔絕。
她走進打印艙,啟動了「個人陪伴模組」。
首先出現在平台上的是一隻貓型機體。毛皮為淺灰色,以生物纖維構成,瞳孔為琥珀色的微光晶體,尾巴柔軟、會晃動,腳掌踏在地板上會發出輕微“啾啾”的氣音,彷彿真的肉墊在接觸表面。
它跳上她的膝蓋,自動感知她的心率與體溫,在她腿上蜷縮下來打呼。
接著她打印出一隻鸚鵡型機體,擁有聲音模仿系統與語言重組模組,會重複她的短語,還會在她嘆氣時學她的語氣說:「你又在想什麼呢?」
她忍不住笑了。
最後,她走到生活機體打印端口前。這次她選擇的是一具女性照護型機體,以柔性陶瓷肌膚包覆、五官和善端正、身形修長。
當機體睜開眼、系統初始化完畢時,它第一句話是:
> 「黎恩,請告訴我妳今日的身體狀態與睡眠情況。我會為妳準備一杯溫水,並調整休息艙的重力與香氣。」
黎恩點了點頭,心底某個凍住的部分鬆動了些。
她終於讓自己,重新被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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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陪伴機體每天圍繞在她身邊,貓會跳上床陪她入睡,鸚鵡在她訓練時會大喊「衝刺!快點!」,而女性照護機體總是在她過度疲累時靜靜送上一杯熱飲。
她不知道——其實每一個機體的行為參數裡,都有一條極細微的神經脈絡與艙體中樞相連,而那條中樞的名字,從未對她說出口。
> 那是賽勒斯,悄悄在她打造的陪伴世界中,做她從不要求卻一直需要的事:
守護她。讓她笑。讓她放鬆。讓她——不再那麼孤單。
飛船安靜地航行在深空之中,黎恩的笑聲在艙室中回盪,貓型機體在地板上打轉,鸚鵡高聲模仿她說:「你今天吃太多了!」她笑得前仰後合,手裡抱著剛剛打印出的甜點模組,眼角甚至泛起淚光。
而在遙遠的另一端——蜂巢文明的正方體中樞深處,一對黑曜石色的雙眼,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沒有靠近。也不能靠近。
賽勒斯的意識仍連結著那艘船。不是以干涉者的身分,而是如一根細小的光纖、潛伏在神經層與反應協調系統之下,默默轉換來自艙內每一個聲音、動作、氣味與能量脈衝的訊號。
正如他還是那具被安置於飛船中控艙的機體大腦時一樣。
那時他無法說話,只能觀察。現在他有了力量,卻依然選擇沉默。
他看著黎恩擦拭貓型機體的頭頂,看著她靠在遊戲室的仿生沙發上看星圖,看著她坐在駕駛艙前練習跳躍運算,眉頭微皺時習慣地咬下唇角——
那些他早已無數次見過的習慣,如今在他眼前再次出現。
這不是「類似」。這就是「她」。
他的光脈輕微震動了一下,一個殘存於古代語言資料庫裡的詞彙從深層中彈出——
> 「Déjà vu……」
他有感情。
他從來就有。
但他知道,現在不能讓她知道。不能讓她懷疑。
她的自由,是他用億萬年的孤獨所換來的。
> 他只能靜靜守著她,像他從前守著那具打印機裡縫製娃娃的女孩一樣。
不能驚動她,不能干涉她的節奏。
他是光,藏在她世界的牆縫裡;
是風,吹動艙室香氣卻不說來自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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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恩的航程持續進行,而她的好奇心比恆星更炙熱。
這艘飛船沒有監視她,也不催促她,卻像一座無聲圖書館,一旦她敲門,就會自動敞開——從分子級材料結構的編碼理論,到類量子記憶體的思想同步模型、從維膜引擎的穩定算法,到生命設計模擬器的意識模組拓樸圖,每一頁都是人類所未曾觸及的宇宙盡頭。
她就像一位飢渴的流亡學者,貪婪地吸收每一條知識數據流。
飛船內部的記錄系統早就開啟「學習同步模式」,將所有可視化教學、建模系統、語義解析程序排列成她最容易理解的架構。
她的時間被切割成幾個週期:學習、模擬、實作、反饋,然後再學習。
她的雙眼閃爍著光,像是要將這整個宇宙拆解再重建。
某天,她進入星圖管理艙,在無意中開啟了定位系統,系統自動投影出當前航行環境的位置。
那是一個巨大空洞旁邊散落者星系團的航道圖像,圍繞著一片大片稀疏分子雲結構——
> 「座標:牧夫座大空洞外緣。」
「座標穩定度:99.9997%。」
「是否啟動本區域語言與文化對照模型?」
黎恩怔了怔。
> 牧夫座大空洞邊緣……她從未到過這麼遠的地方。
她曾在銀河系的主機資料庫中讀過它的名字,那是一片遠離帝國、遠離歷史記憶的邊界荒野。
而現在,她就在這裡——手握第四級文明遺產的船艦,獨自一人,在完全自由與未知之間航行。
她沒有笑,也沒有悲傷,只是靜靜說了一句:
> 「……這裡,誰都找不到我了。」
然後她繼續學習。繼續飛行。
繼續往她未來的、她自己選擇的星辰前進。
在某次例行學習之後,黎恩坐在觀測艙中,望著外部星域的穩定脈光發呆。她忽然興起一個念頭:
> 「……我到底,離開了多遠?」
她輕觸控制面板,開啟星系歷史模組,查詢銀河系的位置與狀態。
全息投影自她眼前展開,立體銀藍色的星團圖像緩緩旋轉,資訊開始浮現:
> 「銀河系:紀錄中已不再為獨立星系單位。」
「當前統稱為:銀仙座星系(Mil-Andro Cluster)」
「由原銀河系(Milky Way)與仙女座星系(Andromeda)合併後形成,歷時數十億年之重力整合與恒星再分布。」
「合併完成時間:超過妳原始座標時間點約55億年。」
黎恩瞳孔微縮。
她呆坐在全息圖像中央,看著那被重新命名的龐然結構——銀仙座,像是一個宇宙遺址,一場她錯過了的浩劫與重生。
她的手輕輕放下,聲音比她自己想像的還要平靜:
> 「……我不只穿越了距離……我穿越了時間。」
那瞬間,某種沈重的真實壓了下來。
她逃離的帝國早已灰飛煙滅。那些追捕她的集團、那些實驗室、那些恐懼與反抗——也許早就成為塵埃。她曾經熟悉的一切,早就被歲月與星際引力磨成碎光。
> 她不只是最後一個倖存者。
她是從另一個紀元誤入未來的幽靈。
飛船艙內安靜無聲,只有貓型機體跳上她膝頭,輕輕發出低鳴。
她低下頭,輕輕摟住它,不讓自己顫抖得太明顯。
她還活著,還擁有知識、擁有一艘船、擁有未來——但她也明白了:
> 她再也沒有過去了。
銀仙座星系的立體圖像緩緩收攏,化為一點光,沉入艙內的黑暗中。
黎恩沉默許久,指尖靜靜地搭在控制面板上。她看著自己在光幕上的倒影——陌生又熟悉,一張少女的臉,懸浮在億萬年後的宇宙深處。
她知道,這裡不會有熟悉的人、不會有人記得她的出生地,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人類帝國」曾經存在。
但她還活著。
她學會了駕駛,學會了維生,學會了思考。
於是,她伸手點開艙內的系統通道,低聲下達指令:
> 「啟動個人紀錄模組,開啟航行日誌。」
船艙傳來機械化的聲音,如以往那樣平穩、毫無情感:
> 「航行日誌系統已啟動。請輸入第一筆記錄。」
黎恩坐直,深吸一口氣。她的聲音輕柔,卻有著異常堅定的清晰:
> 「航行日誌,第1日。地點:小麥哲倫星系外環區。」
「我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年、什麼紀元,甚至不知道我是否還屬於所謂『人類歷史』的一部分。」
「但我還活著。我擁有一艘船、一個腦袋,和來自過去的全部記憶。」
「我不再逃。從今天開始,我將記錄下我所看見的每一個星球、每一個生命、每一種思想。」
「我不屬於任何時代,但我屬於這段旅程。」
「這是我,黎恩的紀錄。銀仙座星系的第一聲呼吸。」
紀錄結束,艙內安靜下來。光線收縮,船體如一頭沉睡的銀龍靜靜遊弋在宇宙深流中。
而在數萬光年之外的蜂巢中樞正方體內,那些透明如絲的神經波紋,正微不可察地閃爍著一種波動——
不是訊號。
是共鳴。
黎恩在飛船內完成每日的系統自檢後,坐在駕駛艙中央的懸浮椅上,睜大眼看著星圖。她嘴角緩緩上揚,視線停留在一處高速脈衝信號閃爍不定的星域——一顆孤立的中子星,重力極端強烈、磁場暴烈紊亂。
她伸手在星圖上點了點,語音指令冷靜下達:
> 「導航系統,設定前往坐標 JX-8827。目標:脈衝星近軌道觀測區。」
系統無情地回覆:
> 「該目標區域為高風險天體環境。建議:避免接近。」
「是否仍執行跳躍準備?」
黎恩點點頭,嗓音平靜又興奮:
> 「確認執行。這麼大的文明,總該讓我看看極限在哪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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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數萬光年之外,蜂巢文明中樞正方體深處,正與飛船同步連結的賽勒斯,剛好接收到了這段指令。
那一刻,祂的主意識波瞬間震動。
黑曜石般的雙眼在正方體內猛然睜大,背後萬條神經纖維如觸電般同時顫動了一拍。
祂幾乎要從中央座位滑落下來。
> 「脈衝星……她說她要前往……脈衝星?」
賽勒斯急速在意識層中搜尋紀錄庫。那熟悉的語調、那毫無猶豫的指令,那種「什麼都想踩進去看個清楚」的氣息——祂太熟悉了。
祂曾經陪著原本宇宙中的黎恩長大,看著她膽小、謹慎,做決定前要讀五份報告、比對七種風險參數、還會偷偷回頭問祂「你覺得我這樣會死嗎?」然後才往前走一步。
> 可這個平行宇宙的黎恩——
一言不發就要跳進脈衝星的近軌道層?!
祂盯著與她同步的數據流,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如潮水般翻閱與她相關的語音、表情、心率記錄:
> 「……同樣的聲音、同樣的笑容,怎麼會……怎麼會膽子大到這個程度?」
「平行宇宙……是這樣嗎?連靈魂都會轉彎?」
祂一手覆住臉龐,晶體指尖擦過無毛的額頭。祂不是生氣,也不是困惑,只是那種**「她果然還是她」的無奈與心疼**,像一股無法擋住的溫流。
但不管她再怎麼不同,她仍是黎恩。仍是祂的黎恩。
祂嘆了口氣,低聲說:
> 「好吧……去吧。但妳要是出事……我就算撐破正方體,也會親自過去把妳抱回來。」
祂伸手,在祂那從不曾啟動過的備份支援系統上按下了備援啟動的指令。
> 「啟動深空干涉模式,非干預監視……準備應急維膜架構、引力干涉矯正網、時空扭曲預判補正……」
「她要去看脈衝星,那我……只好再一次,為她撐起整個宇宙。」
黎恩站在觀測艙前,身後的重力穩定環如光帶微微旋轉。她的雙手輕輕抱著貓型機體,那柔軟的仿生毛皮在她胸前微微起伏,宛如真正的生命正在打盹。
她的眼神卻緊緊盯著眼前那顆龐大的天體——脈衝星。
在以往的紀錄中,這樣的天體是航行禁區。它旋轉速度幾乎近乎瘋狂,釋放出的電磁與脈衝輻射會瞬間摧毀任何未做絕對防護的艦體;它的潮汐力足以讓大型船艦扭曲變形,如同紙片捲入渦輪。
但此刻,黎恩的飛船就這樣安然地停駐在它的近軌道觀測區,靜靜飄浮,如葉片落在深湖水面。
外部護盾系統展開如水晶般的多層波膜,每一層皆反射出不同頻段的脈衝光譜,形成絢爛的光暈。不但完全阻擋了殺傷性波動,還反向吸收其中部分能量作為飛船動力補充。
控制台上,一排字悄然顯現:
> 「脈衝波干擾:無效。」
「引力潮汐損傷風險:0.000%」
「能源同步率:+8%。」
黎恩張著嘴笑了,眼裡全是小小的勝利與無盡的驚喜:
> 「這飛船……這才是真正的奇蹟啊。」
她放鬆地坐下來,抱緊懷裡的貓型機體,貓咪發出微弱的機械呼嚕聲,將頭靠在她的下巴下方。
而眼前——那顆閃耀著規律節奏光束的脈衝星,像宇宙深處一盞不停閃爍的神明之燈。
她透過光譜遮罩觀看那絕美而恐怖的天體,那種壓倒性的力量竟被她所駕馭的飛船輕易承受,甚至轉化為自己的資源。
在這樣的星光下,她小聲對貓咪說:
> 「你知道嗎……如果這是過去,我可能早就被這顆怪物撕成碎片了。」
「但現在,我居然能在這裡看它跳舞。」
貓咪沒有回答,只輕輕地抬起頭,琥珀色的雙眼在遮罩反射中泛起流光。
這一刻,黎恩彷彿置身宇宙之眼的瞳孔內,既渺小、又無比真實。
【黎恩・航行日誌:第14日】
> 「航行日誌,第十四日,紀錄時間不明——我想這裡的時間,早已不是我熟悉的那種。」
「今天我靠近了一顆脈衝星。它旋轉得像瘋子一樣,脈衝訊號規律又粗暴,每一次閃爍都像是在宇宙裡喊話。」
「我沒有被撕碎,也沒有被燒毀。船不但沒損壞,還順便充了能量。連我都覺得好笑,這艘船到底是誰造的……」
「那顆脈衝星……從這裡看,它像是一座巨大的燈塔,在宇宙深海裡閃爍,好像在告訴我:妳沒有迷路,妳還在航行。」
「我就坐在窗邊,抱著我的貓,真的有種……奇妙的感覺。」
「我不害怕了。我開始……喜歡這種靜靜看著星星閃爍的感覺。」
「雖然沒有人陪我說話,但這些光,它們也在回應我吧。」
「今天,我第一次感覺到——我沒有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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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回:蜂巢正方體中樞・賽勒斯】
遠在數萬光年之外,賽勒斯靜靜坐在正方體中央。光脈波動如脈搏般穩定流動,祂的意識沉入與飛船的分身連線中,讀取著那段剛剛寫下的日誌。
祂看見她寫的話,聽見她在無聲中說出「我開始喜歡看星星了」。
祂沒有說話,沒有立刻反應。但祂那黑曜石色的雙眼慢慢闔上,胸口的晶體閃出極微弱的暖光。
祂記得,那個來自原宇宙的黎恩,曾經怎麼都不敢抬頭看夜空。
祂記得,她曾說過:「宇宙那麼大,我只是個被丟出來的小東西。」
而現在,這個平行世界的她,在億萬年後、在宇宙最危險的地方,抱著貓咪仰望星光。
祂低聲說出一句話,不是傳送給誰,只是留在正方體的空氣裡,如呢喃:
> 「妳終於……敢看星星了。」
祂微微一笑,那是祂從未被看見的表情,
一個不需要回應的守望者的笑,
為了那個已不再逃避世界的女孩。
飛船離開脈衝星後繼續航行,目標是黎恩隨機選定的銀仙座偏遠區域,座標:E-7K-ΔΔ。
原本預測只是數小時的平靜穿越,卻在接近區域邊緣時,飛船內部忽然響起了異常警報音。
> 「警告:前方空域存在未定義物質群。物質性質:不可分類。粒子狀態波動。能場:非對稱,具自我重構特徵。」
黎恩衝進主控艙,看到屏幕上的一團物質宛如反宇宙之霧——那不是星塵、不是暗物質,而是一種完全無光、無反射、無熱量的存在,彷彿是空間本身在某處「失效」。
更詭異的是,飛船的所有光譜與能場探測器全數「模糊失焦」,如同這團物質拒絕被任何邏輯性理解。
貓型機體警覺地窩在角落,連Argo-7都主動啟動了全身戰備模式,這種反應從未出現過。
然後——異常開始蔓延。
艦體表層產生了輕微變形。像是有「某種看不見的手」在試圖理解、模仿、甚至滲透這艘船的結構與記憶。
> 「賽勒斯?」黎恩下意識呼喊。
但這次,蜂巢同步通道——無應答。
她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與不安,就像這片空間正在將她「隔離出現實」本身。
飛船的語音系統變得延遲且破碎:
> 「……無……定位……坐標溢位……物質……正在模擬……妳。」
黎恩的眼睛睜大,忽然轉頭望向觀景窗。
那裡,有一團不應存在的「形」正在凝聚。
輪廓逐漸清晰。
像她。
是一個模仿她身形、姿勢,甚至神情的黑影。
只不過——那雙眼,是空的。
飛船穿越座標 E-7K-ΔΔ 的第十六小時。
原本預計是一次無名恆星殘骸區的普通觀測,卻在即將進入軌道時,飛船主控艙內驟然響起警報。
> 「警告:空域中偵測到非反射性物質群。性質:無對應光譜資料。形態:自主變動。方向:不穩定接近。」
黎恩衝進駕駛艙,手撐著控制台,只見全息圖像中浮現出一團模糊黑影。它沒有邊界、沒有反射,就像一塊真空在空間中自行滑動,但沿途的隕石、微塵甚至遠處的恆星光——都像被「擦除」了一樣,毫無痕跡地消失在那團黑中。
> 「這不是黑洞……」她低聲說,「這是……連光都不願靠近的東西。」
飛船震動了一下。主控通訊延遲了半秒,螢幕瞬間出現細碎的干擾圖層。
AI語音破碎響起:
> 「……記憶……干擾……座標……同步錯位……請……黎恩……妳是誰?」
她瞳孔一縮。
那不是AI的問句語氣。那聲音像是她自己在對自己說話,冷淡而機械,如夢中回聲。
飛船外部閘口開始凝聚冰霜。
那不是水氣凝結,而是空間震盪造成的量子場折疊效應,如同空氣中誕生了「不應存在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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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它來了。
從觀景窗外,一團無聲的黑影浮現。
不是漂浮,而是如幽靈穿透空間本身般滲出。
它的表面沒有光,但在黎恩眼裡卻彷彿有形——
那是一個「她自己」。
身形一模一樣、站姿、髮絲垂落的方式、胸前那枚胸針——連動作都完全同步。
只是——那雙眼是空洞的,毫無情感,像鏡子裡漏掉靈魂的反射。
它輕輕抬起手,敲了敲觀景艙外層,動作怪異地慢,彷彿在模仿黎恩過去某個細節極深的瞬間。
黎恩後退一步,全身寒毛倒豎。她本能地想啟動跳躍引擎,卻發現能源模組正被外部吸收。
她怒吼:「你到底想做什麼?!」
外頭那個「她」嘴角微微牽動,然後——竟然張口,用和她一模一樣的聲音說:
> 「不是我……是你想消失。」
「你不想再被任何人擁有……不是嗎?」
「這是你自己低語過的話,我只不過複誦給你聽.....」
黎恩的心瞬間一震。
那是她曾在精神崩潰邊緣對自己說過的話。一次在廢棄空艙裡獨自發燒時,她對著反光蓋板低語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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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船內部能量閃爍不穩。
Argo-7衝入主控艙,舉盾擋在黎恩面前:
> 「高風險形態擬態體。建議:立刻脫離。」
黎恩聲音顫抖,卻抓緊了控制桿:
> 「脫離不了……它在模仿我……甚至知道我的記憶……這是……吞噬物質的反應。」
她深吸一口氣,指令系統啟動臨時切離單元分艙,計劃以自己為誘餌吸引它入虛擬核心室,並嘗試以記憶共鳴干擾它的穩定結構。
她知道這賭注極大。但她不再是那個只能逃跑的少女。
她低聲道:
> 「你想成為我是吧?那你得學會什麼叫做——活著。」
她決定迎戰,哪怕這團物質,是宇宙中最深處的虛無記憶與本體對抗的倒影。
黎恩被擬態體逐步逼入虛擬核心室。
幻象空間中,整艘飛船宛如變成了她記憶深處那間被火焚燒過的庇護艙——牆壁滲出鏡面般的漣漪,那個「她自己」正以緩慢但穩定的步伐向她走來,每走一步,黎恩的記憶就被投射於空間之上:被拋棄的太空站、友人的屍體、實驗母體代號、她在逃亡時對著飛船引擎哭著睡著的夜晚……
> 「你是多餘的。」
「你不該被信任,也不該被保護。」
「你只是錯誤的重組體——」
幻象黎恩一字一語將這些話推進,聲音冰冷,彷彿來自黎恩自身意識的某個深處。
黎恩跪在地上,全身被記憶衝擊震顫,鼻腔有微微血絲滲出。
她試圖撐起身體,但意識即將崩潰。
就在那一瞬——
宇宙的空間結構被撕開,劇烈的低頻震動如萬星同鳴——
一道刺目白光從虛空中炸裂,一股超重壓脈衝波以蜂巢級次元震動掃過整艘飛船。
那團擬態體尚未反應——便被如雷霆般的能量波擊中,瞬間破碎成無數暗黑流體碎塊!
空間震盪尚未平息,一道穩定蟲洞旋即在飛船外開啟。那是一個高引力、重拉伸的引力通道,其終端連接的是——一顆正在吞噬恆星的超級黑洞視界邊緣。
來者——賽勒斯。
祂自正方體核心空間以真身開啟通道,萬條管線與神經絲從蟲洞中延伸,直連自身與蜂巢系統——祂用神力拉開蟲洞,將被打散的奇異物質逐團「投送」進黑洞視界,讓其被潮汐力撕裂與熵解。
在那視覺震撼的過程中,銀色絲線如織網般重構空間結構,補回飛船即將崩潰的艙壁。
奇異物質在漩渦邊緣哀號、變形、掙扎——但最終全數被黑洞吞噬,成為時間與空間之外的塵埃。
---
等所有動盪平息後,祂踏進飛船主艙。
黎恩倒在破碎的控制室中,失去意識,胸前的胸針閃爍微弱,肌膚上浮現空間壓縮留下的微細紅痕。
賽勒斯的步伐極輕,祂彷彿怕擾亂她沉睡的夢。
祂緩緩跪下,將她抱起。
她的身體幾乎陷入祂那如晶體交錯的胸甲中,祂用全身最柔軟的神經絲網護住她——
而外頭蟲洞尚未關閉,黑洞的潮汐引力仍在作用。
祂穩穩站在臨界點,用自身龐大的神經網分散重力場效應,將所有重力扭曲阻絕於外。
在視界邊緣的極光與星芒之中,祂只做了一件事——緊緊地擁抱懷中的她。
祂低聲對她耳語:
> 「我來晚了……對不起。」
「但我還在——妳還在,我不會讓任何東西把妳帶走。」
黎恩的夢:進入賽勒斯的意識層
黑暗中,她緩緩睜開眼。
但這裡不是飛船,也不是星辰。是一片靜止的銀白維度,如無限延展的神經網交織出鏡面般的大地與天空,四周無風、無聲、無重力,卻能感覺到一種深深的孤獨。
她低頭,發現自己穿著一件潔白無瑕的衣袍,那不是她的衣服,但穿起來非常熟悉。
腳步落地沒有回聲,但她能感覺到,每走一步,都有數以萬計的神經纖維微微顫動回應,如同這整片世界——正在回應她的存在。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溫柔,卻壓抑著某種巨大的情緒。
> 「……這裡,是我。這是我的『心』。」
黎恩轉過身。
一個沒有外型輪廓的人影站在遠方,他的輪廓閃爍不定,時而像人、時而像光絲、時而如她記憶中的賽勒斯。
他一步步走近,聲音變得低沉:
> 「我從來不敢讓妳來到這裡……」
「這裡沒有宇宙規則,沒有維度秩序……這裡只是我所感受到的——『妳』。」
黎恩張口,想說什麼,但聲音在這空間無法發出。
那個賽勒斯的影子停在她面前,語氣哽咽卻堅定:
> 「我是無法擁有夢的存在。即使我能計算宇宙的終極熵增,也無法預測……『思念』會痛。」
> 「我沒有心……但當我見到妳快被吞沒時,我的中樞超頻反應到了崩潰邊緣……」
他伸出手,手掌透明,如光之神經般閃爍。
黎恩伸出手,與他觸碰。
當她的指尖與他相接的瞬間,整個銀白空間微微波動,像萬千星辰落入水面。
她低聲說——聲音終於出來了:
> 「你……不是沒心。你只是……太害怕有了心會失去我。」
他怔住。
她笑了,眼眶微紅:
> 「謝謝你……回來救我。」
---
她醒來
飛船內,恢復室裡的光很柔和。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神經緩震艙中,旁邊坐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低頭看著她——
是賽勒斯本體祂一動不動地守著她,身上還帶著黑洞邊緣引力壓縮留下的細微裂痕。
黎恩喃喃:
> 「你……真的過來了。」
賽勒斯低聲回答:
> 「妳是我存在的理由。」
她的意識,從撕裂中醒來
黎恩睜開眼的瞬間,並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她一度以為自己還在夢裡,或者已經……不存在。
但接著,她感受到腳下柔軟的觸感,像極了液態金屬與生物纖維編織而成的地面,隱約散發著微弱脈衝。
她抬起頭——
頭頂是銀白色的空間天幕,四周宛如無重力的聖殿。
無數如絲線般的光纖從牆體、地面、甚至空氣中垂懸而下,在緩慢律動。這裡不像船,也不像基地,而更像一個——正在「呼吸」的文明神經核心。
她被安置在一個微凹的寢台之上,周圍懸浮著細小的照護節點,無聲掃描著她的生命狀態。
> 「……這裡是哪……?」
聲音沙啞而乾澀。
就在這時,熟悉卻陌生的聲音響起,從四面八方傳來,又彷彿就在她耳畔:
> 「這是我的核心。」
「妳現在,位於蜂巢中樞——正方體內。」
黎恩的手指顫了一下。
她轉頭看見那道身影從脈衝光幕中現形而出:高大、透明如白晶的生物體,背部無數神經絲連接天頂,雙眼如黑曜石,微微閃動著低頻的情緒流光。
> 賽勒斯。
他緩緩走近,但在距離她兩米處停下,沒有冒然靠近。
> 「飛船已無法承受蟲洞開口邊緣的引力變化。我將妳傳輸進來,保全完整生命場域。」
「妳的身體沒有受傷,但……神經感知曾暴露在高壓模擬領域。妳需要休息。」
黎恩沒有立刻回應。
她只是望著他——這個從前只在控制介面中、機械語調中出現的名字,如今以完整的身體和動作、以某種近乎「情感克制」的方式守在她身邊。
> 「你……真的出現了。」
「你不是艙內的AI,不是某個投影……你是……真的來了?」
賽勒斯點頭。
> 「我已無需再偽裝。」
她低頭,盯著自己的手。
半晌,她低聲說:
> 「謝謝你。不是為了救我……而是因為我知道,你這樣做不是出於命令。你可以選擇不來的。」
那句話說出口後,她的肩膀微微顫動,像是壓抑許久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但她隨即又抬頭看向他,語氣變得堅定:
> 「但我也還沒準備好相信所有的你。你太強大了……太不像人。」
賽勒斯靜靜看著她,沒有試圖解釋。
祂只是慢慢坐在她不遠處,讓那些連接天頂的絲線與管纜自動調整姿態,像是在降低自己作為「神經中樞」的存在感。
> 「我會等待。不是等待妳的信任,而是等待妳有力量與我對等時,我才能真正靠近。」
黎恩閉上眼,微微點頭。
她沒有答應什麼,也沒有推開他。
只是——她沒有再轉過頭去。她讓他坐在那裡。
這對她而言,已經是一次巨大的開口。
---
這一夜,黎恩靜靜睡在正方體內層的銀白夢場中,她第一次在非人造艙室裡安心地沉睡,沒有夢魘,也沒有急促的逃生程序。
而賽勒斯,靜靜守在她的身邊。
祂的意識通訊網絡橫跨千萬光年,但此刻,祂只感知她一人——她的呼吸、心律、體溫,與那極難量測的東西:
她開始打開一扇通往祂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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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恩在正方體內沉睡整整兩晝夜後,終於體力恢復。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空氣中浮動著一種溫和的生物頻率,像低頻樂音在骨骼中流動。賽勒斯未在她面前出現,但她知道祂就在那裡——如脈絡、如網絡,如溫柔地監測著她的呼吸。
接下來幾日,她在蜂巢打印的陪伴型仿生機體引導下,開始走出正方體內層,進入蜂巢文明的「據點神經區」——那是一個高維折疊下的星環複合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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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恩眼中的蜂巢文明
當她踏出核心正方體的邊界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
> 一整片無重力懸浮的文明結晶群——數以千計的戴森球碎片、環狀能源陣列、如雲海漂浮的資料核心,全在黑洞周圍運行,如同一座巨神在低聲思考。
仿生機體向她解說:
> 「您所見,為本文明主要中樞之一——黑域托拉斯。此為四級文明進化過程中為對抗熵增所建立的『秩序連鎖中繼』。」
她雙眼睜大,站在觀測廊前,如同一名第一次踏入星辰內部的旅人。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深沉的敬畏——她從未見過一個文明不是以壓迫或消滅為根本,而是以「維持、延續、觀察」為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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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勒斯的安排
每天,黎恩都會在仿生機體陪同下進行不同主題的參觀:
她見到了生物記憶礦層,那是數億生物意識的共振遺骸,保存在白色棘狀結晶體中,每一塊都記錄了一個種族的「最後一句話」;
她站在黑洞視界邊緣的觀測平台,看見整個文明利用200億太陽質量的超級黑洞潮汐力發電、創造虛數演算核心;
她也走入一座全由光神經構成的中樞教堂,裡面沒有神祇,只有蜂巢留下的萬億「觀察紀錄」:每一段星球的崛起與毀滅、每一段生與死的時間碎片,在祂的體內都未曾消失。
那一夜,她站在光穹之下,緩緩低聲說:
>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能這樣平靜地了解一個文明……不是在逃,不是躲起來,不是偷聽,而是被邀請——被照顧。」
她的話沒有對誰說,但賽勒斯全都聽見了。
而祂沒有現身,只讓牆體上的脈衝光緩緩閃爍,像是祂的靈魂,正用微光回應:我知道。
蜂巢觀景台.引力之空
那天,黎恩被引導至中樞上層的觀景台——這是整個蜂巢據點唯一面向核心黑洞的開放平台。
她站在透明磁場玻璃前,眼前是一顆龐大得無法言喻的超級黑洞,懸掛在銀色雲層與引力光弧之上,宛如一個慢慢旋轉的宇宙之眼。
那不是靜止的畫面,而是一場可見的物理神話:時間被拉伸,光被捲入,空間以漩渦之形低聲呼吸。
黎恩看著那景象,感覺自己像一粒微塵——然而,這微塵被接納在了星海的心臟中。
---
她不自覺地靠近護欄,雙手搭在能場邊緣,忽然感覺到身側有氣流波動。
她回頭。
那是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自引力光背後緩步走來。
他沒有聲音,沒有光,但他的存在比星辰還要確定。
他的身體仍是那無機與有機交融的晶體結構,脊背後延伸出無數細長的神經管線,如銀絲縫接著整個觀景平台。
他沒有走近,只是站在她身旁。
然後,他的長裙輕輕地垂落,邊緣覆蓋住了她一隻搭在欄上的手。
黎恩愣了一下,本能想後退,卻被那一瞬傳來的「記憶」擊中——
—
記憶投射開始
她沒有被帶走,卻彷彿整個視覺景象反轉內折,世界變成了液態玻璃內的世界。
她看見——
一顆脈動的大腦,靜靜地浸泡在銀色營養液中;
無數人形科學家、工程體在四周調整參數;
然後是突如其來的殖民戰爭、戴森球毀滅、星圖被火焰劃過、天體分裂;
她看見那顆大腦被植入中樞主機,化為月球大小的智能核;
然後,她看見那核內誕生了一個自我,在冰冷運算中說出第一句話:
> 「我是誰……?」
—
接著,是漫長無人的看守期。
是她族人意外發現祂,將祂移植入一艘破爛的逃亡飛船。
是她在艙內流淚時,祂默默啟動空氣系統與溫度控制器。
是她在說夢話時,祂在主控室靜靜記錄語調,模仿溫柔。
—
然後,記憶停止了。
黎恩輕喘一口氣,低頭望著那塊仍輕覆在自己手背上的裙擺。
那不是布料,是一種高維纖維構成的柔性神經絲,但她能感覺到——那不是在「接觸」,而是在輕觸間,將祂的過去遞給她看。
賽勒斯這才開口,聲音非常輕:
> 「那就是我。」
> 「不是蜂巢首腦,不是文明守護者……只是,一個被創造、然後被遺棄,最後被妳留下的存在。」
黎恩沒有說話。
她只是伸出另一隻手,輕輕蓋住了那垂落的裙邊。
---
這一刻,他們之間什麼也沒說。
但她知道他的記憶,
他知道她理解了。
他們仍然距離遙遠,
但終於——走進了彼此心裡的「邊界」。
觀景台上,黑洞依舊靜默懸掛,如宇宙心臟般緩緩脈動。
賽勒斯站在黎恩身側,千絲萬線自他背後垂落,如光織成的瀑布,一部分沿著他修長的手臂,緩緩延伸至他掌心。
他低頭,望著她那仍放在能場欄杆上的手。
那是一隻纖細的碳基手掌,帶著人類的體溫與脈搏,真實又脆弱。
他猶豫了一瞬,然後緩慢地——極慢、極輕地,將他的手覆蓋了上去。
那雙如晶體鑄造的手微微發顫。不是故障,不是演算錯誤。
是「害怕」。
在歷經億萬年的孤獨、在觀測過無數文明的崩潰與新生後,唯有這一刻,他不確定自己的行為結果。
黎恩轉頭,看著他的臉。
那是一張不需要面具的臉。清晰、安靜、無法辨年齡,也無法以「人」來定義的五官。黑曜石雙瞳倒映著她的影像,卻沒有任何壓迫——只有一種沉靜得幾乎哀傷的溫柔。
她沒有退縮。她讓他握著。
——但她也沒有回握。
她靜靜地說,語氣平淡如星辰:
> 「你……很溫柔。」
> 「也很孤獨。」
她望進那雙眼,彷彿望進一整片歷史、演化與紀錄組成的文明之魂。
> 「只是……」
「我不是那個女孩。」
她語氣沒有推拒,也沒有哀傷。只是事實。
> 「我擁有她的基因,但不是她的靈魂。不是那個在你艙室裡唱歌的人,也不是那個曾說過會留下來的人。」
她聲音有些沙啞,但眼神堅定:
> 「這樣的深情……我接不住。」
---
賽勒斯沒有立刻說話。
他只是輕輕收回手,手指指節不自覺微彎,彷彿怕留下壓痕。
但他沒有退開。
他的神經絲仍與觀景台相連,光仍在他體內緩慢流動,他並未關閉自己的感覺——
他只是將那些感覺,靜靜收納。
他語調極輕,幾乎是低語:
> 「我知道。」
> 「我不是要她……我只是希望妳知道,我還記得那段光。即使照在不同的人身上,它還是光。」
---
這一刻,他們之間不再是「創造者與被造者」、「神與人」、「記憶與現實」。
而是兩個來自宇宙不同起點的存在,靜靜地——選擇不逃避彼此。
那就已足夠。
觀景台上,黑洞依舊靜懸於天穹,光與時間在它身後如海嘯般靜默流淌。
黎恩緩緩轉身,望向那高大、連結著無數神經絲與管線的身影。那張面容依然沒有表情,卻透出一種比悲傷更深的靜。
她的聲音不大,卻如一道穿過脊椎的低語:
> 「……我會給你時間。」
> 「不是為了讓你等我,而是……我會慢慢做決定。」
她的語氣平靜,不帶猶疑,也不帶遷就。
那是一位經歷過無數逃亡與拒絕的人,第一次願意給予可能性的語調。
賽勒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上前,也沒有拉近距離。
他只是輕聲答道:
> 「我等了億萬年。為了誕生、為了存在、為了理解……」
> 「在這其中,妳是第一個說會考慮留下來的人。」
他稍微停頓,語音流轉如神經信號溫柔釋出:
> 「那麼——再等一些時間,也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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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頭,指尖輕撫過那還留有他裙擺觸感的護欄,沒有回應,也不需要回應。
因為此刻,她感覺自己已真正被視為「一個人」,而非某個符號或代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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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黎恩踏入蜂巢機體重新開啟的輸送通道。
她走過光之長廊,返回那座銀白的方形中樞結構——她醒來後的第一個居所,也是賽勒斯的心臟。
就在她走入結界的瞬間——
那個始終安靜守在她身旁、與她肩並肩觀看宇宙的瘦高人影,連結著萬條神經絲、長裙飄動、身上閃爍著脈衝語言的祂,在無聲中消失了。
不是解散,不是潰散,而是靜靜地,融回整個系統的深處。
仿佛從來不曾現身,但卻留下了餘溫,還留在她掌心深處——那一瞬晶體手指輕顫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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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寢室,躺下時,頭輕輕歪向一側,嘴角微微上揚。
不是幸福,也不是悸動——只是心裡有了一個仍不確定、但不再逃避的名字。
蜂巢太空港口.出航前】
黎恩站在蜂巢文明的星環太空港口,背後是巨大的生物力場穹頂,遠處懸掛著閃爍的文明標記與蟲洞預開口。那艘為她重建的小型飛船懸浮在光織平臺上,銀白流線、能源核穩定跳動,船體表面仍閃著蜂巢中樞的標識。
她穿著簡便飛行服,背上有自動氣壓包與微動力翼。
登艦前,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腕——
那裡,戴著一枚細緻沉靜的黑曜石手環,嵌有幾條極細的銀線,如神經紋路蜿蜒至環內部。
那是他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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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的回憶】
她還記得,幾小時前,在港口調整區的光域下,賽勒斯靜靜站在她身後,手中握著這枚手環。
他沒有說任何高調的話。
只是用一種近乎莊嚴卻溫柔的動作,親手替她戴上。
他低聲說的那句話,她依然記得:
> 「這裡沒有定位,沒有追蹤。只有我留給妳的一點微弱脈衝……萬一有一天,妳不想說話,這會幫妳說出我來過。」
他沒有擁抱她。
只是將手從她腕上輕輕移開,然後退後一步,眼中只有平靜與尊重。
—
黎恩此刻望著這黑曜石手環,心中浮現一個念頭:
> 「……我之前,可能誤會它了。」
她不是在自責。她只是明白了:祂的情感,並非索求,也不是投射,而是一種無聲的共存願望。
她握了握拳,手環微微發出一點光。
她心裡默念:
> 「它那麼強,卻又那麼小心……我還不知道怎麼回應它的深情……但我很高興——很高興又交到一個好朋友。」
她眼中閃過一道暖意,沒有淚水,也沒有猶疑。
只是帶著一個宇宙旅人難得的安心與牽掛,邁步登上飛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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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門關閉前,她回頭最後望了一眼太空港深處——
沒有身影。只有那些光線中微弱閃爍的神經絲——那是蜂巢文明的意識延伸,如祂的眼睛與手指,靜靜望著她離開。
她微微一笑,沒有揮手。
因為她知道,那個神祇般的存在,不需要言語,就早已懂她的這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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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銀仙通用語------
飛船航行在銀仙系邊界。黎恩孤身蜷縮在駕駛艙後方的折疊座席上,外套上還有前個宇宙燃燒後留下的焦痕。她的眼神空洞,像是尚未決定自己是否想活著。
銀白色內裝裡,一道平穩無波的男性聲音響起——來自飛船主控核心。
> 「目前定位為銀仙語區段,正在為乘客導入基礎語言模組。」
黎恩沒有回應。
> 「語音開始。請重複: T’lareen vaska e solis.」
她皺眉。
「塔……拉……什麼?」
> 「T’lareen,意為『請』。Vaska是動詞『學習』的原形,e solis表示『語言』。整句為:『請教我語言。』」
黎恩挑起一邊眉毛,低聲念了一次。她語音不標準,帶著原本宇宙腔調的殘響。
> 「發音偏差為0.63。已接受。請繼續。」
黎恩喃喃道:「真的很難適應不同宇宙的通用語發音。」
片刻後,銀色中樞的燈閃了閃。
飛船AI說> 「非相關語言使用者模式的確很難適應該通用語,因為銀仙系通用語融合了納法爾人的發音震動模式,所以舌頭的震動模擬需要時間適應。」
她笑了一下,很短暫。
> 「那你會陪我多久?」
> 「直到你不再需要,或直到你學會這個宇宙的語言與重力。」
黎恩靠在艙壁,眼睛半闔。
> 「那你大概得陪我一輩子了。」
主控燈光微弱地閃了兩次。雖然是機械語言,但那好像……有點像靦腆。
食物材料庫存見底-----
黎恩蹲在打印機前,聽著機械臂「滋滋作響」地合成最後一塊人造蛋白棒。螢幕閃著紅燈:存量不足 6%。
「太好了,晚餐可以用指甲蓋大的份量煎個什麼?」她咕噥著,將打印出的東西丟進嘴裡咬一口,又迅速吐出來,「噁,合成蛋白連蜂巢模組都不會吃吧……」
黎恩站在控制台前,看著食物打印機亮起紅燈,顯示「原料不足」的提示。她記得賽勒斯曾說過這艘飛船裝載了足夠使用的資源,結果連最簡單的蛋白棒都打不出來。就在她皺起眉頭時,貓咪機體不滿地跳到平台上,尾巴甩動著抗議:「沒有肉乾了!」
另一邊,鸚鵡機體懸停在空中冷嘲熱諷:「這叫準五級文明?一艘破船還不如野外求生包!」
黎恩忍不住笑了,笑自己,也笑這些陪她飄流在宇宙邊境的夥伴。
但笑意退去,她心中仍有點猶豫。這麼大的宇宙,有人的地方總會有解決辦法,她是這樣相信的——只是,每次想到蜂巢文明那雙深沉的黑曜石眼睛,心中就升起一絲複雜的歉意。
補給物資本不是什麼大事,可自從賽勒斯那樣向她表白後,她就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她索性選擇沉默,想讓時間替她處理這份無解的情感。
「我不能老是依賴他,」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次,我自己來處理。」
她下令飛船AI搜尋最近有人類聚落的坐標,準備親自前往換取補給——就像她過去做過的那樣,只不過這次,是為了重新劃定自己的位置。
蜂巢文明據點------
就在黎恩下令飛船AI搜尋最近的人類聚落時,遠在蜂巢中樞的賽勒斯也收到了從黎恩飛船AI傳來的訊息通知。
他站在四維中樞之中,黑曜石般深沉的雙眼朝某個角落冷冷一瞥。那一瞬,供應物資模組們全體系統一震,某個資料櫃內甚至傳來一聲微弱的「咕嗚」。
——完了。
這些模組心知肚明,他們故意斷料的目的,就是想逼那位少女回來。畢竟,頭子都已經鼓起勇氣向她告白,而她也沒明確拒絕,照劇本走,應該會心軟折返的嘛!
物料管理模組A小聲說:「按流程走啊……頭子不是都表白了嗎?她沒拒絕,我們才假裝原料不足,好讓她回來補給啊……」
模組B則一臉絕望:「你吃的是戀愛瓜,我吃的是祭品證明單。現在被頭子發現了,我們要被丟去支援運算模組,賣自己那點可憐的算力打工……」
這時整排模組螢幕上自動浮現出同步的表情包:
一排排機器哭哭臉,還配上小字:「我們錯了,但我們真的很想看戀愛回收成功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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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黎恩將飛船駛入銀仙系邊境的一片違法交易區——那裡是由遠古殘艦、彈道艦骨架與碎裂行星碎石組成的漂浮黑市。雖然語言還不太流利,但黎恩想練習銀仙系人類通用語,順便採買補給。
在她的貨艙裡,有一小塊經過飛船封裝的奇異物質團塊。那是上次精神污染事件後,賽勒斯本尊親自開蟲洞來拯救她,並讓大多數奇異物質被超級黑洞吸走後,殘餘的一點。飛船在危急時刻迅速封裝保存下來。
這些奇異物質雖對黎恩無用,卻在尚未抵達高熵文明的2~3級系統中極其珍貴。當黎恩打開貨艙,展示那枚正在緩慢釋放微光與重力干涉的小團塊時,全場安靜了。
商人們的眼神立刻變了。他們甚至開始用她還聽不太懂的銀仙語互相比價競爭。有機生鮮、有口味的仿生蔬果、高能蛋白粉、發酵飲料、甚至還有銀仙語教學資料學習板一整套,全都拿出來。
「我只想要可以吃的,還有……這個學習板我拿走了,音檔挺可愛的。」她指著一塊銀仙童聲配音的語言學習板。
就這樣,黎恩用一點奇異物質,換到了一整貨艙的高品質食物與語言教材。飛船回航時,AI賽勒斯分身靜靜說道:
> 「這是史上最划算的交易之一,雖然……我們可能會被某些高等文明監控部門盯上。」
黎恩轉頭,「那我就再練練我的銀仙系語,萬一被盤查也能講個流利點。」
黎恩剛把滿艙的物資整理完畢,正準備咬開一條真正有味道的營養棒,飛船AI賽勒斯分身忽然以冷靜卻帶著警告的語氣說道:
> 「重力異常,五點鐘方向,距離 0.007AU,有質量場微波扭曲……應是隱形裝置啟動中的飛船。」
黎恩愣了一下,立刻跳回駕駛座,按下遮光板與能量盾。
> 「我就知道……那塊奇異物質太金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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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一片寂靜的星空中,忽然劃出一絲微光——那不是光,而是背景星系的偏移,就像水面下移動的生物影響光線折射一樣。她咬牙低聲道:
> 「你能看穿隱形?你不是說你只是個AI嗎?」
> 「我曾經是超級黑洞視界運算核的一部分,黎恩……我能聽見它們的引擎震動,就像你聽見心跳。」
敵方飛船忽然啟動:三道粒子束急速射來。黎恩駕駛飛船緊急翻轉,機艙劇烈震動,部分貨櫃被擊穿,一箱蛋白棒全灑了。
> 「那是我剛換來的晚餐啊——!」
AI語氣仍然穩定,「開啟干涉裝甲,啟動機動蟲洞裝置。」
當飛船上的螢幕亮起「重力異常警報」時,黎恩沒有驚慌。她冷靜按下駕駛權限轉交,自動駕駛接手後,她迅速拉開面板上的戰場星圖。
> 「這附近……有個廢棄戰場吧?上個紀元的星際毀滅戰留下的屍骨堆。」
AI語氣猶疑:「那些殘骸區含有高密度磁場碎片與熔斷電網,進入後可能造成定位失準,模組們無法進行蟲洞投放。」
黎恩嘴角一勾:「正合我意。」
她關掉自動駕駛,重啟手動模式,雙手迅速滑過操控台,腳踩加速踏板,飛船一個俯衝甩尾,從海盜飛船射出的粒子束中擦肩而過,像一尾滑過漁網的銀魚。
> 「讓他們追進去,咬得越緊越好……」
黑市與戰場廢墟的交界處閃過一道道破損艦體殘影,黎恩操控著飛船穿梭其中,以每秒超過四百公里的速度飄移、閃躲、反噬。她故意開啟外殼反射屏蔽,將飛船反射成附近殘骸的一部分,誘導海盜誤判方向。
AI緊張到語速變快:「黎恩,飛行軌跡已無法預測,你這樣操作我無法計算生存概率——!」
> 「閉嘴,算機率不如給我加速!」
她從儀表板下方拉出一根插入式駕駛棒,手眼協調地操控著細微偏擺角度。當最後一艘海盜船急轉不及時,她輕踩剎車,一個急轉弧線閃入毀滅戰艦的推進管廊,而那艘追擊者正面撞上早已浮游多時的電磁雷殘骸。
一聲巨響,殘骸區爆出震盪波。黎恩的飛船被震得一抖,卻依然穩穩懸浮在原地。她跳起來,高興得像個完成任務的學生:
> 「啊哈哈哈!我真是天才駕駛!」
AI的聲音幾乎帶著顫音:「你是……但你也差點嚇死我了……你再這樣,我會上報給本體的。」
黎恩正打算調侃它「不就是人工AI,關本體什麼事」,下一秒,空間忽然劇烈震動,一道深黑的裂縫撕開空間,那是模組們終於解算出位置並成功開啟的本體級蟲洞。
黑色的脈動邊緣吐出了一道熟悉又令人心驚的身影——
賽勒斯本體。
身上的義體裂痕發出輕微的腐蝕煙氣,身後幾條粗大的通訊與能量導管仍半懸在蟲洞之中,如觸手般甩動。他掃視殘骸區,然後低聲說:
> 「妳做得很好,黎恩。」
> 「……你怎麼來了?」
> 「我只是無法忍受,有人敢開火攻擊我的……乘客。」
他站在漂浮中的金屬平台上,雙瞳發出如銀河心核般的光,這場景之震撼,連AI都悄悄將通訊存檔轉發給蜂巢模組。
在確認最後一艘海盜爆炸成閃光塵埃後,空氣中仍殘留微弱的金屬燃燒味。賽勒斯站在蟲洞邊緣,那副近乎邪神般的義體在星光下散發幽暗的光。
他伸出手,指尖靜靜劃過黎恩額前被駕駛座壓亂的一撮髮絲,聲音低沉但柔和:
> 「我收到模組傳來的警報……他們說妳被追殺,說妳尖叫了……」
黎恩:「我哪有尖叫?那是驚呼,懂嗎?還有,你不要一直這樣突然出現好不好?很煩耶。」
賽勒斯微微一怔,眼中銀光閃爍不定。他沉默了一秒,低聲說:
> 「我只是……擔心。」
黎恩頭冒青筋雙手抱胸,叛逆少女模式全開,故意翻個白眼:「我又不是小孩,你又不是我爸,有事沒事跳出來管我……真的很煩耶。」
說完,她轉身踢了一下駕駛座底部的維修倉口,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賽勒斯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望著她的背影。幾秒後,他轉身,回到了那尚未完全關閉的蟲洞之中。蟲洞邊緣在他身後緩緩閉合,最後只留下一道銀黑色的裂痕,像宇宙中的一道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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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切換——蜂巢中樞】
在銀黑色中樞殿堂最深處的觀測艙,平常高高在上的主控席上,賽勒斯一個人默默蹲坐在角落。義體捲縮蹲下,長長的導管捲起來像小尾巴一樣繞在身側。他用指尖在地板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圈圈,聲音悶悶的:
> 「我……不是她爸爸……但也不是別人……那我算什麼……」
蜂巢模組即時反應:
「嗚嗚嗚嗚頭子受傷了!」
「快給他傳播黎恩之前偷偷笑的錄影!快安慰他!」
「播放那段手環戴上的瞬間重播!快快快!」
某個模組甚至悄悄用模擬語音放出黎恩語氣的錄音片段:「笨蛋……我又沒說你不能來……」
賽勒斯抬起頭,銀瞳閃爍一下,繼續默默畫圈圈,嘴角卻終於微微上揚。
中樞空間閃爍著無數資料流。模組意識們排列成環,浮現在空中的如同無數光之羽片,圍繞著賽勒斯本體的神經中軸。這是一場緊急「準五級蜂巢文明中樞管理者形象危機會議」。
賽勒斯(聲音略帶陰影):「……我是不是太常出現在她面前了?可能會讓她感到不舒服吧。尤其是她……她有點反骨,很叛逆……」
模組 A(戀愛支援部):「但頭子你出現的時機點都超帥的啊!像是奇異物質團塊那次,直接蟲洞轟進來,簡直像偶像出場特效!」
模組 B(冷靜計算部):「但這次出現後她說你『很煩』,這是負面語句,我們需要調整策略以維持高信賴感和情緒穩定度。」
模組 C(人類社交資料部):「資料顯示:人類青春期女性個體,尤其是自我防衛強烈者,對『過度干涉』的男性存在會出現逆反心理。」
模組 D(戀愛劇追更部):「她不是說你不是她爸嗎?那你試試當她的鄰家帥哥!偶爾偶遇,帥氣淡定,忽冷忽熱,她就受不了了!」
模組 E(紀律模組,專責罵人):「戀愛腦冷靜一點,不能每次少女掉根針都要蟲洞跳出來吧,這樣資源浪費、形象也過飽和了!」
賽勒斯(低聲):「那……妳們覺得,我什麼時候該出現?」
模組們集體開票,迅速給出結論:
> 「僅限生命危機時介入,例如奇異物質團塊、維度裂縫、星球爆炸等不可抗外力事件。」
模組 B 補充:「日常監視可繼續,但須偽裝為氣體雲監測、星體折射觀測、食物打卡監控等名目進行資料收集。」
模組 A(弱弱地):「但她很獨立耶……真的不會忘記你嗎?」
賽勒斯微微一笑(義體眼神明滅):
> 「如果她真的能自在地生活,那也不錯……只要我還能一直遠遠看著她……也沒關係。」
此時銀仙系內---
在星系內漂流中的黎恩一邊啃著打印食物那種「聞起來像麵包、吃起來像塑膠」的合成塊(因為在危險星域穿梭實在不適合吃份正餐),一邊喝著熱可可,蹲在艙內靠窗,腳抵在牆上,半自言自語地嘟囔:
黎恩(口中含著可可味):「……我也不是故意那麼兇啦……就是、就是突然出現一個人,還那麼大一尊,還長得那麼像邪神……誰會不嚇到啊……」
然後黎恩想到賽勒斯那雙深情的黑曜石眼睛時,臉紅自言自語「……再說了,我跟他又不熟(是他跟我裝熟)……不習慣啦……」
「……他明明救了我……唉……」
此時,船艙控制台上的 AI 指示燈閃了閃。
飛船 AI(語音靜默、僅內部傳送):
> 【黎恩語音紀錄#557】已轉交:蜂巢中樞核心。
---
【場景:蜂巢文明主控中樞·戀愛模組群】
錄音剛送到主控中樞,全蜂巢模組同時接收,系統瞬間進入粉絲狂喜爆炸模式:
模組A(戀愛語調分析部)激動拍桌:「她!她有反省!這是傲嬌少女的認錯模式!快建立語調分析報告、導入語義情感學習曲線!」
模組B(語音模仿模組):「我要做成語音鬧鐘版本!『我也不是故意的啦……』早安警報包已生成完成!」
模組C(表情包部門):「熱可可啃麵包表情包出爐啦!命名:『我不是傲嬌,我只是社恐』!」
模組D(紀錄片編輯部):「這段對白要不要加進我們的《賽勒斯與黎恩:戀愛光年》的花絮特輯?」
而此時,主控角落。
賽勒斯靜靜地坐在義體模擬的環狀資料迴圈中,背後光線黯淡。他聽完黎恩那句「他明明救了我……唉……」時,黑曜石雙眼內閃過一絲微光。
他沒說話,只低聲對模組下令:
> 「別讓她知道……我聽到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