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球場後方俊男美女站得很近，近得再多一步就要親上。

美女自然是那位音樂系系花，俊男卻不是哥哥而是弟弟。

系花被田柾國牽到身前，她臉上的紅暈分不清是因為絢爛晚霞還是害羞，顯得更加嬌俏可人。

他嘴邊翹著似笑非笑的弧度，眼角微揚直勾勾看人，是女生最喜歡的壞男孩模樣。

走向更衣室的金泰亨正好撞見這一幕——

弟弟低下頭在系花耳邊說了些話。大概是不好意思，她扭捏著想要推開人。

弟弟被逗笑，伸手替她將頭髮勾到耳後，看嘴型是說了「乖」這個字眼。

下一刻系花才踮起腳在弟弟臉頰親了一口。弟弟笑容更大，順勢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俯身半闔起眼睛吻了下去。

而弟弟笑彎的眼裏毫不隱藏濃濃的嘲諷，夾雜幾分晦暗的情緒，和幾步之外的哥哥對看。

哥哥捏著球拍袋帶子的指節發白，招牌笑容僵在臉上。就在兩人的嘴唇快要碰上——

「小國！」

「咦？你在這呢哥哥。」田柾國假裝驚訝抬起頭，語氣吊兒郎當的，那聲「哥哥」故意叫得恭敬又乖巧。

「我以為我們說好的？Mina-ssi?」臉上看不出情緒的金泰亨沒搭理弟弟，微笑看向那位尷尬回頭的音樂系系花，只是眼內沒有絲毫笑意。

「Mina-ssi?」

論壇有以金泰亨聲音為鬧鐘的合集下載，評論表示在如此溫柔的聲音中醒來非常幸福。

但這時系花聽見這壓低帶有冷意的嗓音身體一僵，她下意識瞥了田柾國一眼，擠出很不自然的笑後退一步。

田柾國突然笑出聲：「你先走吧我會再打給你」。

鬆了口氣的系花把紙袋交給弟弟匆匆離去，沒看到身後哥哥拉住弟弟進了更衣室。

更衣室裏，田柾國望著那隻套著白色袖套很快從腕間離開的手開了口：「『我交到女朋友哥哥不高興嗎』本來想這麼問的。」他語氣裏都是挑釁。

「現在我更想問哥哥剛才是什麼意思，還是像傳聞說的，哥哥真的對我女朋友有什麼呢？」該是指控的話，可他說得輕飄飄的，笑得惡劣，歪歪頭，在期待對方的反應。

金泰亨轉身，沒回那兩個問題，凝視著毫不在意撥動耳環的人恍了神，對方手腕那小截紅色格外醒目。回憶裏那句嗓音稚嫩卻很堅定的「哥哥怕痛那我也不打耳洞了」在耳邊響起。

他垂下眼眸隱去不合時宜的傷感，嘆了口氣反問：「小國你要賭氣多久？就不能認認真真談戀愛嗎？」

「你憑什麼覺得這次我不是認真的？」

「就當你是認真的，但和她不行。」

「為什麼不行？因為她拿我打賭？」

金泰亨皺眉，難得嚴厲地說：「明知道你還——」

「那又怎麼樣？」田柾國聳聳肩打斷他，嘴邊的弧度有些玩味，「她能贏賭約，我能『談戀愛』，各取所需有什麼不好？」

只是他眸底比冬季的陰天還要沉冷質問道：「不過哥哥和我女朋友到底有什麼秘密呀？」翻轉紙袋倒出那件沾有淡淡松節油氣味的牛仔外套。

田柾國有記憶以來和金泰亨從未分開過，也不認為兩人會分開。更別說有秘密了。

嬰兒時期聽說哭鬧起來的他誰都不讓抱，卻只要金泰亨跑過去對他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就不哭了。

童年時最後一塊巧克力金泰亨留給他吃，捉迷藏帶著他一起藏。他牙蛀了非要吃糖，生病了藏在衣櫃不肯吃藥，父母怎麼說都不聽，卻只聽金泰亨的。

兩人只差兩歲，可打雷的夜晚，金泰亨總會抱緊他哄「哥哥在呢」，聲音很抖，可小小的身軀好像個牢固的防護罩，阻隔他所有恐懼。

上學後不同年級，但先下課的那個人會去對方教室後門等。「就像接另一半耶」他中學第一次聽到這些竊竊私語時，心有種被羽毛刷過的瘙癢感，卻不排斥。

他作文很差，差到作為教授的媽媽都投降，只好交付重任給金泰亨。每次他在書桌前看文章旁加註的鉛筆字，可不自覺眼睛卻飄向身旁看書的人。

燈光下金泰亨側臉細小的絨毛如同一圈柔和的光暈，整個人夢幻有些不真實。鼻樑上的金邊細框眼鏡添了幾分成熟和陌生。

「哥。」

「嗯？」

「哥哥。」

「嗯？」

「泰亨哥。」

「認真一點。」沉浸在小說的人偏過頭，很自然咬了一口他等著要戳臉頰肉的食指。

牙尖陷進皮膚的觸感很輕，比書紙邊緣刮過的力道還要小。可不經意蹭過指尖溫熱的唇瓣，呼在皮膚上潮濕的氣息灼人得很，一直順著血管燒到心臟。

如同許多隻振翅的蝴蝶在他胸腔四散飛竄，翅膀拍打的聲音震耳欲聾，他永遠都忘不了。

而那篇《我最愛的人》他全班最高分，被選為佳作貼在了壁報板。

自從對方不說一聲報考這間遠離家需要住宿的大學，說不出的鬱悶縈繞在他心上。

每次回家面對父母開玩笑關於女朋友的事，雖然對方否認了，可卻對訊息笑得很開心，還第一次在他面前藏起手機。

小小一個動作，形成的巨大落差感陰影般籠罩著他。

那句「我喜歡你」就這麼衝口而出，對方隨意摸他的頭回了句「我也喜歡我弟弟呀」，還拿開他從後抱上去的雙手，有意無意岔開話題不給他機會解釋更多。

他高三那年金泰亨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有天下了課後輔導回家，剛好聽到媽媽開擴音的電話。話筒裏的人說要做暑期工不回家過節，背後隱約有一把喚著「泰亨씨」的嬌柔女聲。

他來不及穿拖鞋，衝過去對電話難以置信又激動喊道「不可以！哥哥怎麼能不回家？是不是因為你女朋友」，對面好一會都沒回答只留下「乖啦小國下次再見」就掛斷電話。

就像現在的金泰亨，也是沉默了令他窒息的幾秒，看也不看那件牛仔外套淡淡說道：「不重要。」

田柾國不想承認，從那時起自己就逐漸被劃分在哥哥的圈子外。那道陰影層層疊疊早已覆蓋在他內心，找不到亮光。

金泰亨想要理順對方凌亂的頭髮，卻被格開了手，轉而去拉好那件敞開的外套溫和勸道：「你只是還沒遇到喜歡——」

「金泰亨！」田柾國猛地揪起他衣領，雙眼裏凝聚的怒氣如風暴撲面而來。

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誰看到都以為要打架。下一瞬弟弟猛地向前，要不是哥哥後退，兩人就親上了。

可田柾國極快抓住金泰亨的手，再次親過去。

「小國，我是你哥。」

這次金泰亨不躲，只是靜靜看著他。

那種習慣小弟弟鬧脾氣、毫無波動的眼神，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媽媽總打趣臭臉的田柾國，等他有女朋友也是一樣的。而田柾國每次都斬釘截鐵宣佈自己才不找女朋友，然後回房躺在那張空蕩蕩的床，裹緊被子，嗅著還殘留主人身上常有的松節油氣味入夢。

他由早上到睡前發過去的信息像掉進了黑洞，打過去的電話聽忙音比本人聲音還要多。

沒想到他賭氣不發信息，對面這麼久也只發來「哥哥永遠支持你，高考加油」一條語音。

他好多次戳進對話框想要取消置頂，卻總是呆呆看著那個「確定」，遲遲點不下去。

這種矛盾的心情伴隨著他，直到他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心裏忍不住升起一些期望，或許這次會不一樣的吧，或許這是他們關係的轉折點。

他瞞著金泰亨，等不及開學就找去了大學，直奔男宿舍，想要給人驚喜。

心臟狂跳的他深呼吸敲開了門，在金泰亨訝異的表情裏撲進很久沒抱到的懷抱，鄭重認真地再一次告白。這次他鼓起勇氣送上一個吻，得到的只有毫不猶豫的推開。

而沒人比他更了解金泰亨說謊的樣子，那些哥哥勸弟弟的每句話都是出自真心，無比清晰在他腦海裏重複一遍又一遍，特別是那句「我是你哥」。

之後8月31日金泰亨不回家也變得理所當然。

他謊稱不舒服，在媽媽摸摸他額頭，叮囑好好休息關上房門後他埋進兩人一起躺過的枕頭，手伸進褲子裏，喃喃喚著「泰亨씨」——一如他曾半夜在浴室外偷聽哥哥啞聲叫喚著自己名字——最後剩下忍著哭聲的「膽小鬼」。

踏入9月1日的凌晨，那句簡短的「生日快樂」訊息比赤腳踩在地板上還要冰涼。

田柾國頓住，鬆開手。

再一次被拒絕，他以為自己會很生氣。然而他的心猛然一沉，像是被無形的重量壓入深海，冰冷得無法掙扎。

那份他認為只是差這麼一步的心意、那些不需要介意的人事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塊大石頭，拽著那顆心一直沉到最底。

他唇角勾起一個無聲卻燦爛極的笑，一字一句地說：

「好呀，我就認真談一次戀愛，金泰亨。」

「誰都沒關係，喜不喜歡也沒關係。」

「我會牽她手、抱她、吻她、跟她做愛，就像剛才你看到那樣近，甚至更近。」

他越說聲音越輕，彷彿描述的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可眼神卻有種死寂一般的堅定。

他一步步後退，退到金泰亨再無法觸碰的距離。

金泰亨站得筆直，身側雙手不知什麼時候握成拳，卻始終沒有動。

就在田柾國快要碰到門把，身後一股力量將他拽了回去。

可他不肯轉頭，固執地盯著門把，用力要抽回手。身後人也不和他鬥力，握住肩膀輕輕把他撥了過去。

那雙還是很堅定的圓眼睛此時已經泛紅，卻怎麼都不肯眨眼讓淚落下。像一隻被拋棄、受了傷還堅持要追主人回來的小狗。

「敗給你了小瘋子。」

金泰亨再次輕嘆，捧著田柾國的臉，不再猶豫親了上去。

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親吻。

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可對金泰亨來說田柾國不只是弟弟。

田柾國會插著腰跟小夥伴炫耀他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人，會在踏入他生日的12點捧著親手做的蛋糕額頭貼著「一日使喚券」便利貼走進房，會在挨罵時悄咪咪小尾指勾著他手，會在他失眠時陪著他不睡覺，會在生他氣時依然跑到班上把唯一的傘留給他，是個滿心滿眼都只有他的傻瓜。

16歲的弟弟贏得跆拳道冠軍的那晚，兩人偷偷喝了爸爸在冰箱剩下的那罐啤酒。

小小的單人床，微醺的弟弟趴在哥哥身上「哥哥我的獎勵呢？」，帶有啤酒味的呼吸撲在哥哥的臉頰。

從小只要弟弟做得好，哥哥都會在他臉蛋的親一口。父母還特地拍照，衝曬出來掛在客廳牆上，外人看過都讚他們就是對可愛的洋娃娃。

撅著嘴的弟弟好一會都沒等到，開始皺眉。哥哥揉開他的眉頭，又撫了下他濕潤的嘴唇誇道：「我弟弟真厲害」，輕輕吻了上去。弟弟傻笑著呢喃「哥哥是我的」也回親一口。

金泰亨三白眼深棕色的瞳孔迅速擴張、顫動，他捂住嘴巴。

雖然很快分開，但真真切切是兩雙唇碰在一起的觸感，像抿了一口甜甜的棉花糖。

這似乎是個意外，可第二天醒來的金泰亨清楚並不是。

指尖下意識摩挲著自己嘴唇，內心隱隱生出一絲他害怕又上癮的欣喜，如潛藏的小火花，足夠引起一場燎原大火。

那麼危險，可他卻不願撲滅。

田柾國還是爬到上架床抱著他賴床，英文考及格了還是笑得很得意側過臉向他討獎勵。

只有他記得那個無人知曉帶著酒氣的吻，他很慶幸的。

可是當他撿起不知哪掉落的大頭貼，看到其中一格是高馬尾女生親著圓臉男生的側臉。田柾國連忙解釋是被人騙進去拍的，也來不及推開女生。

少男少女的圖像好似顆氣球，在他體內膨脹，它沒有炸開可他寧願它炸開，總好過現堵得他一呼吸胸口就會痛。

他想像個普通哥哥那樣調侃情竇初開的弟弟，卻狼狽背過身擠出句「哥哥會幫你保密的」。甚至再也不能直視弟弟依賴著自己的眼神，逃離了家。

他以為時間和距離足以讓那團小火花失去氧氣，可它卻早已變成了關不掉的燃氣爐待機指示燈，他努力控制著閥門。

可弟弟在電話裏的聲音輕易就觸發籃火苗，更別說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味的情感，一再對他的表白，燃起的猛火足以燒毀一切。

他渾身發寒。

他的弟弟值得最好的感情，最好的人。而不是和自己一起陷入無法自拔的泥潭。

就算他要永遠忍受那顆折磨他的氣球。

可親眼見到這人為了賭氣，兒戲對待自己的感情，甚至真切感受到逐漸失去這人的實感，他根本無法放手。

金泰亨以為把田柾國推離了泥潭，卻不知道對於田柾國來說沒有金泰亨的地方才是泥潭。

True Lovers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