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话的蜘蛛“马龙爷”的词源
潮汕有一种长脚蜘蛛,本地人用汉字注土音的方法称为“马龙爷”(be6-leng7-ya5),或简称“龙爷”(leng7-ya5)。这种长脚蜘蛛学名是白额高脚蛛,本地人传言“马龙爷”(be6-leng7-ya5)会喷射毒汁或撒尿,人的皮肤沾上后会发痒。
潮汕话属于闽南语,闽南语的“蜘蛛”与潮汕话的“马龙爷”(be6-leng7-ya5)同源的词汇如下表:
第一音节的辅音:b-m-p;第二音节的辅音n与l在闽南语中是常见的对应转化关系;第三音节的辅音kh-Ng-y都属于舌背音,三者存在转化关系。
闽南语的“蜘蛛”与潮汕话的“龙爷”(leng7-ya5)同源的词汇如下表:
第二音节的辅音g>Ng>ŋ>n,发生鼻音化就变成凤城镇的laʔ⁴²niaʔ²⁴。辅音g弱化就变成介音i,变成惠城镇的la³²ia⁵⁵。浙江的畬話lau55kiəu43,江西客家话的lao31khia212都指蜘蛛,都属于同源词。
按照语言学家的研究,包括潮汕话在内的闽南语保留了一些古代百越语的底层成分。古代百越语属于侗台语族,后者是我国西南地区侗族、傣族、壮族、毛南族等少数民族的语言。侗台语族中的仡佬语·贵安方言的蜘蛛词汇是mɔ21ŋɑŋ21ŋɛ33,与潮汕话的“马龙爷”(be6-leng7-ya5)和福建罗源话的ma21-ning53-ia231存在同源关系,仡佬语·镇宁方言的蜘蛛是naŋ31ŋɔ31,第二音节的首辅音ŋ>n>l。仡佬语·镇宁方言的naŋ31ŋɔ31与闽南语凤城镇方言的laʔ⁴²niaʔ²⁴ 、潮汕话的leng7-ya5的同源关系非常明显。侗台语族的那斗话的“蜘蛛”是lau33hɛuʔ31,同样是同源词。
那么如何拆解侗台语族中的仡佬语·贵安方言的蜘蛛词汇mɔ21ŋɑŋ21ŋɛ33?仡佬语·镇宁方言的“虫类”就是ma55naŋ31,侗台语族的常见语法结构是中心词+定语,因此仡佬语·镇宁方言的“萤火虫”是ma55naŋ31pia33,相当于总类词(虫)+专名词(pia)。镇宁方言的ma-naŋ(虫类)转化成贵安方言的mɔ-ŋɑŋ(虫类),贵安方言的mɔ-ŋɑŋ-ŋɛ(蜘蛛虫)可拆解为总类词mɔ-ŋɑŋ(虫)+专名词ŋɛ(蜘蛛)。对应到潮汕话的“马龙爷”(be-leng-ya)就是拆解为“马龙”(be-leng),其词源是仡佬语的ma-naŋ(虫);后面的“爷”(ya)的词源是仡佬语的ŋɛ(蜘蛛)。
如何理解仡佬语·镇宁方言的ma-naŋ(虫类)?它与上古汉语的“螟蛉”(上古音:*meŋ-reŋ)应该属于同源词。仡佬语·镇宁方言的ma-naŋ(虫类)的核心词根是naŋ,它在侗台语族中的同源词有黎族语的ȵaŋ55,侗族语陇城话的nui11,壮族语柳江话的no:n42,后三词意即“虫”。(值得注意的是,上古汉语表示“虫子爬行”的动词是“蠕”,其上古音是*njo,或与侗语的名词“虫”nui存在同源关系)。
仡佬语·贵安方言的专名词根ŋɛ(蜘蛛)(相当于潮汕话最后的音节“爷”ya)的同源词如下:布央语·广南话的ga:u24,侗族语·岩洞话的ŋo343,水语·融水话的ɣho21,壮族语·柳江话的kwa:u42均指“蜘蛛”。
侗台语族是南岛语系在中国演变的子语言,壮族语·柳江话的kwa:u(蜘蛛)的词源应该是原始南岛语的*kakawa(蜘蛛)。原始南岛语的*kakawa(蜘蛛)在南岛语系中的同源词如下表:
南岛语的三音节词的核心音节是第二音节和第三音节,在后续演化中经常会保留下来,首音节属于弱势音节,在演化中经常会脱落。因此我们可以构拟“蜘蛛”从南岛语到侗台语再到闽南语的一条语音演变路径:*kakawa(原始南岛语)>*kawa(Bontok语)>*kwa>kwa:u(壮语)>ɣho(水语)>ŋo(侗语)>ŋɛ(仡佬语)>ya(潮汕话)。
总结一下,潮汕话的“马龙爷”(be6-leng7-ya5),源自侗台语族的仡佬语的"蜘蛛"mɔ21ŋɑŋ21ŋɛ33。前一部分的be-leng源自侗台语族仡佬语的ma-naŋ(虫类),与上古汉语的"螟蛉"(*meŋ-reŋ)有同源关系。最后的音节ya(爷)是专名词"蜘蛛",是南岛语系的*kakawa演变为侗台语族的ŋɛ后借入闽南语的词汇。由此可见潮汕话的“马龙爷”(be6-leng7-ya5)是保留在闽南语中一个古老的百越语底层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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