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小記
從頭皮、太陽穴再到顳下頜關節,后脖頸到腰椎,加上兩個肩膀,處於長期的緊張中乃至於,稍微在一個地方挺立站定一會兒,手臂和肩窩下的筋就會發麻,心臟的跳動會像復蘇一樣重新清晰震撼。
經常忘了深呼吸。
坐定調整呼吸節奏的時間變少了。
我太知道從哪裏尋找解決方案,我對身體放鬆方法依然熟悉,但總心有餘悸。不肯鬆懈的牙關。
在新的地方,我逐漸清晰地看見我要什麽。每一次“我要這個”的念頭浮現,都再將我向一個明朗的“我”領去。從前我更多的心聲是“我覺得什麽”,將“我要”替代之,看見欲念的生成,揚手觸及它們。回到一個人的時候,有形的資產、社會關係、移民環境統統破滅在手上。
走出去也退得回來,這是我的生存方式。
只是想到爸媽,覺得是熟悉的不平等的照料者和陌生的朋友。不知怎麽綫上問候,也很少翻閲内心對親子關係的需要。我能感覺到名爲disconnection的水溝,每次嘗試跨過去都濺得一腿泥,再激起憤怒、悲傷、賭氣、決絕等一系列的心情。2022年已經過去很遠,我離開了,媽媽從此避免去人多的地方,爸爸也一直沒有啓動他新的事業。我在這裏建立起層曡的社交網絡,甚至有個別還能與爸媽產生聯係,但這一切也讓我困惑。在青春期的尾聲我把我自己從親人/家人的概念裏放逐出去,往後的日子也體驗過很多不同的連結,但對“家”的定義一直淡漠,不加深究。這幾年閒,因爲看見身邊許多人對家的追求才慢慢具象化,反應過來的時候我也已經有想要喚作家人的人了。所以是先有“家人”才有“家”的。
貓急切想要一個具體的建築。我在觸碰堅實墻壁的時候也心想,如果就可以不走了該多好。如果可以就這樣在墻壁背後躲避風雨,每一次出發都確定要回到哪裏,會更好嗎?也懷疑會不會依賴慣性再難出發,人就這樣占據“擁有”,不再打開懷抱讓新的空氣流通?
這一年裏我無數次提問自己有沒有別的路,但我仍然想要脚下的這條。現在我坐在一間白色的房間裏,不是過去三年裏木製黃的家具,而是白色或米色,從舊家帶來的淺白床單就不配了,視野被提亮但也褪色了不少。搬家時,把所有物件重新歸類和篩選,對“自己是什麽”又多了一些清楚的認知。
榮幸的是我漸漸知道如何保存留念。寫過的紙片讀一讀,有所啓發的收進文件夾裏,太潦草或已經失效的内容就撕掉。三年前帶出來的、從初中時期珍藏的寶物就繼續珍藏。到了新的地方,也有勇氣拆開一包茶葉去泡,而不是一直囤積下去。留念似乎是一個同時拿起和放下的過程,留下一些值得摩挲的心情,在繼續向前走的日子裏偶爾紀念。
真的可以走去哪裏嗎?
不久的前夕還在跟朋友討論,身邊沒什麽人可以聊寫作這件事。自己提筆的感受也模糊了。但近期,學術和公共寫作的任務突然落到頭上(其實一直存在,但原先總在回避),也要以寫作者的身份示人,不禁感覺恐懼手震。我真誠的表達放在2019-2022年,那時我憑藉每一次想整理碎片的衝動發佈出去,不慚是嘔吐物,但我瞭解個人書寫是一定剝離不開周身和遠方的世界的。但生活環境的遷移、多門語種的湧入、媒體食譜的更迭,讓我不確定應當如何繼續。
2022年以來即便搖擺,也留下不少隨記,害怕心情匆匆而過無從追蹤;但2025年一整年并不寫什麽,除了生活光景應接不暇,也因爲我沒什麽可對自己再做交代。這一次被强行啓動,也像是被推上了高空滑索這般冒險的境地。我講:我心裏對作家(或説藝術家)有一杆衡量的秤,即同時具有極端的自負和自卑。
現在則是要將這二者慢慢勾連出來。在做公共寫作時讓人事物穿過我,必須首先誠懇、不卑不亢地將故事帶回讀者面前;同時也激發自己開啓私人隨記的衝動,我必須將自負的惡影找一處釋放。直到有一天它的能量能夠抗衡紛繁大千世界,我和我的文字都能夠活得更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