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山雨将至
自顾炎夜访之后,南阳的心境已然恢复从前。
三载春秋,她被困在安稳的日子里,像被轻柔的丝线缠绕,困成茧蛹。而如今,蛛丝已被利刃割断,她必须亲手破壳。
这一日傍晚,紫云回府,带着冷意,悄然立在南阳的院门外。灯火初上,廊下的烛火映出她清秀的面容,却因行色匆匆而带了几分紧张。
南阳早已在屋内等候。
“小姐。”紫云俯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说吧。”南阳的语气冷淡,手中茶盏轻轻放下,未起丝毫涟漪。
紫云深吸一口气,道:“确有其事。太后身边,近来多了一位新宠,是江南进贡的乐伎出身,名唤沈言。太后对他极尽宠爱,几乎夜夜留宿。此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许多眼睛已盯上了。”
南阳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她垂眸,低声道:“好。正合我意。”
这一子,她落得极巧。
太后素来精明,若非南阳暗中安排,岂会让一个男子随意靠近身边?沈言不过是个幌子,一颗诱人的棋子。她要的不是太后失德,而是借这桩风声,搅乱后宫与朝堂的视线。
只要议论纷起,矛头便不会全指向将军府。
“继续盯紧。”南阳吩咐,神色冷静,“不必插手,让它自然发酵即可。”
“是。”紫云领命,心中已暗暗钦佩。小姐出手,果然不凡。
朝堂中风声,渐渐起了波澜。
自岁首以来,已有三道奏折直指丞相与将军。弹劾之辞犀利,或称二人权柄过重,威胁社稷;或讥闻家专擅军政,凌驾百官。奏章虽未全数采纳,却已在朝中掀起暗潮。
皇帝的态度,亦日益明显。
南阳偶尔听紫云低声转述:御前之上,皇帝不再如往日一般护着闻家,而是语气淡淡,既不斥退,也不申饬。表面冷静,实则是放任群臣将闻家架在火上烤。
南阳心口逐渐沉重。
她在案前铺开帛纸,指尖缓缓描摹,心里却是另一番计算。
“闻家要倒,怕是迟早的事情。”她低声自语。
紫云正伺候在旁,闻言心头一震,忍不住抬眼:“小姐……”
“怕什么。”南阳轻笑,笑意冷淡,“天塌下来,自有人顶着。我若不早作打算,只怕连尸骨不会剩下。”
当年出嫁时,母亲交予她一份嫁妆簿子,其中不仅有金银珠宝、良田宅院,还有数十家商铺,布行、酒楼、药铺一应俱全。平日里,她从未多过问,只任掌柜自行打理。可如今,她不得不将这份资源当作筹码。
她命紫云暗中召回各铺的账册,逐一过目,亲自批点。
几日之间,账房里堆满了厚厚的卷宗,灯火夜夜不灭。南阳亲自书写调令,先将几处偏僻小县的田产、铺面变卖,换作轻便之物;再将北地与江南两条商路上的货物悄然转移,送往外州。
“这些,算是退路。”
她心里明白,若闻家真要倾覆,能带走的不过是寥寥。可她必须为自己,也为身边可保之人留一线生机。
她抬眸,灯火映在眼底,像寒星般冷。
这几日南阳的动作,北墨也看在眼里。
将军府愈发热闹,自三个公子接连成婚之后,府中人丁兴旺,喜气洋洋。崔语莺生下嘉仪时,满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几乎将先前的冷清一扫而空。杳鸢则依旧着戎装,常年驻守边关,极少归府。知言娶了婉雁,小两口低调安稳,日子过得静好。至于凌云与云安郡主,更是京城口口相传的佳话。
众人皆沉浸在喜乐里,唯独南阳神色淡漠。
北墨曾不止一次,隔着长廊,望见她独坐灯下,眉目间沉思冷峻,似与这份喧闹全然隔绝。
终于有一晚,他悄然踏入了院落。
“夫人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到南阳。
南阳抬头,看着站在屋门口的北墨。烛火映照下,他神色一如往常,冷峻沉稳。
“看账册。”她淡淡答道。
北墨走近几步,目光扫过案上厚厚的卷宗,心下了然。
“你在转移财产。”他不是问,而是陈述。
南阳一顿,随后抬眸直视他:“自然瞒不过夫君。”
“嗯。”北墨点头,神情没有半分责怪,只道:“我可以给你一些便利。比如,让管事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将调拨之事掩在军资账目里。”
南阳愣了愣,心中蓦地一震。
他没有追问,更没有阻拦,只是默默伸出手,替她撑开一条暗道。
她心底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自她入府以来,北墨对她并不算亲密,除去刚在一起同房时主动的亲近,更多是疏离与冷淡。可这一刻,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为何要帮我?”她忍不住低声问。
北墨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身上, 忽地,轻声笑了一下:“因为你是我的妻。”
寥寥数语,却像山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南阳怔怔地望着他,心口微微发紧。
良久,她垂下眼帘,指尖在账册上划过,语声轻细道:“……谢谢。”
北墨没有再说话,只在她身侧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背影沉稳而孤寂,却似默默撑起了一片天空。
南阳望着那背影,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可在这将倾的大厦之中,似乎仍有人,会与她并肩而立。
她摩挲着笔杆,内心渐渐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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