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遇則評淋
我從未夢過她的臉,因為她從不只是夢境
她是我在無數個夜晚驚醒後,仍舊不願散去的霧
同從水中蒸騰而起的幻影、指縫中握不住的亡靈體溫
我叫沅洄
如記憶裡自焚又重生的倒影、一格不斷重拍的殘影、是尚未洗盡的血痕、剪不斷的情
我的房間裡沒有光,不是因為燈壞了,是因為我將電線割斷
像為自己設計的棺材,我習慣在黑裡喘息
那是一種未死先亡的演練,一場給自己看的喪禮預演
她總在我失眠的夜裡現身
當月光淹沒街道、指針停在零點零一分
她輕聲問我
「妳會不會用照片紀錄自己的死亡」
我沒有回答,只是按下快門
拍下血在水中宛如花開,那一刻,浴缸是我為自己開的葬禮
血液開成緋紅的彼岸花,在白瓷裡盛開,無聲卻美
「血淋如花綻」
這是我給這場相遇取的名字
她的聲音像窗外遠方電車的嗚鳴,迴盪、模糊、滲進耳骨
她說
「妳終於準備好了」
她叫宴霞
是晚霞的碎片,被風吻住,碎裂後飄入月光與夜的懷中
像熄滅的火苗餘溫仍舊燒灼我的眼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花店,那裡的花像從墓地挖出來般枯萎
玫瑰像褪色的傷口、繡球像發霉的夢
窗邊的向日葵竟不朝日,彷彿忘了光是什麼味道
她穿著白色風衣,像剛從病房逃出的靈體
她用聲音輕觸我
「妳和我一樣」
我問她哪裡一樣
她說我像一張曝光過度的相片,輪廓燒白,底片灼毀,看不出來原本
我沒有愛她
我只是想讓她寄生在我體內,把我變成一具壓抑呼吸的屍體
像抽乾血液只剩心跳的空殼
她立下三條規則
「不問、不愛、不救」
我全遵守,雖然我不明白原因
就像病人從不拒絕藥物
我們從未真正碰觸,卻日日夜夜撫摸對方的傷
像隔著夢境輕觸對方埋藏許久的傷
讓傷不結痂、不癒合、卻也不再流血
我曾問她
「如果我先死了,妳是否會記得我」
她說「妳不會死,妳會看清我,妳會成為我」
我從未看清過她的臉,就像從未看清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