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

小時候，每次媽替我縫補衣服時，嘴裡總是用家鄉話念念有詞。內容像是在對上天祈求保佑我不要被欺負、不要被咒罵。雖然還記得很清楚，但很難用文字表達出來。她一針一線地縫補，不只是衣服，更是她的牽掛。

結婚後，我在老家附近買了房子。每次媽提到希望我們不要搬出去，我總是安慰她：「不遠啦，媽！我們會常回來的！」還笑著跟她說：「自然界的小鳥長大了，都會飛到其他地方去築巢。更何況我們只是住在附近，等生小孩以後會吵到你受不了喔！」

但時間一久，生活的節奏越來越快，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工作、家庭、女兒，環環相扣，有時候忙得連回家坐個10分鐘的時間都沒有……
才真正發現，這10分鐘真的很遙遠。

孩子們一個個長大了，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對小時候的回憶卻越來越多。無時不刻地捧在手心，深怕女兒們在學校被欺負。總是希望有什麼神奇的力量能保護她們。

現在，三個都長大了，也離開家去外地讀書。大女兒在美國，二女兒在南部，小女兒北上。大家各分東西，天涯海角。我終於真正體會到什麼是「鳥兒長大」的感覺了。

有一次送二女兒搭高鐵時，我忍不住對她說：
「爸爸還是習慣你們每天都回家！沒回家，爸爸就覺得心裡掛著什麼，放不下來！」她聽了笑笑的，但我知道，她也懂得，小時候幾乎24小時跟我寸步不離的，現在卻相距千里。
    即使女兒們都已經二十幾歲了，在我心裡，她們永遠像上學的第一天那樣。每個早晨，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走進校門，看著她們的身影從眼際慢慢消失。那一刻，就是擔心的開始。

就像小時候，學校和家裡只隔著一條大馬路，我哭著從學校回家時，媽媽總是能在第一時間聽見我在馬路對面哭喊著。那時我不懂，為什麼她總能那麼快察覺到我的情緒。

直到自己成了父親，我才終於明白！只要孩子不在身邊，心，就總是懸著的。

過去忙著工作，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終於有時間了，卻發現最想陪的人已不在。父親已在四年前離世了。

那段時間，他日夜牽掛著遠在他鄉的孫女，總是坐在窗邊，望著遠方，像是在等一通電話、一個訊息。他沒說出口的思念，全寫在眼神裡。在彌留之際，仍掛念著孫女歸國的日子。有時我會想，他是不是也曾像我一樣，在送我離家時，偷偷擦過眼角的濕潤。
    如今，終於能慢下腳步，回到那個熟悉的房子，陪陪年邁的媽媽。媽媽現在強迫自己用視訊軟體，跟孫女們聊聊近況。她不太懂科技，但她懂得在網路間搜尋「懸著」的思念。每次通話結束後，她總是靜靜地坐著，像是在等下一次的「回家」。

    記得以前即將搬離家之時，媽很難過！
    我安慰她：「不過是10分鐘車程，一下就到了！打通電話，10分鐘就回來了！」說得非常輕鬆，為了要讓媽放寬心。
家，曾是廳堂裡孩子的笑聲，
       是飯桌上爭搶的吵鬧聲，
       是門口歸來的腳步聲，

是熱鬧、幸福、溫馨的處所。
現在，才終於明白小時候的那個「家」，
再也......回不去了！

後記

「離家」這篇文章本原成於2015年11月17日，那時父親仍健在。那時候每天仍會帶著孫女上、下學，跑進跑出，忙得不亦樂乎。10年後再重新編排段落，也融入了對父親的思念與回望。

小時候，擁有的不多，但大家都相聚一起！長大後，該有的都有了，卻失去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