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理由
第四章 新牢笼的预约
藤条落在手心，火辣的剧痛瞬间炸开。钻心的灼烧感沿着手臂直冲大脑，让江舜和坊庆像是要晕倒一样。
江舜并没有哭出来，他不想让训导主任看见自己的脆弱，不想在被训导主任当成不懂事的小孩——生气了就只是会打人，被责骂了只会泪涌。他忍着，让眼泪在眼眶里打滚；他抬头，下巴起得高高的，就是不让眼泪流出。
敲了敲班上的门，坊庆和江舜一声不吭，撑着脚步坐到位子上。江舜无心上课，脑袋混乱，眼里一片朦胧，透露出一丝疲倦。坊庆似乎也是一样，脑袋很沉，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江舜缓缓抬起头，视线不经意间瞥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那是班上默默无闻的小女生，正用一双大眼睛偷偷地看着他。她的白皙脸颊泛着淡淡的粉红，像沾了露珠的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江舜转过头，脸瞬间爆红——他可不是很习惯被女生看着啊！江舜很快调整好情绪，努力地专心上课。
老师在钟声的响铃声走出班上，后脚跟刚踏出门外，班上就一片起哄。
“唉唉唉，江舜，你真的打了汶善吗？”，“坊庆，纪律室里面是怎么样的啊？”......同学们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连续不断地发出，就像潮水一样。
“你们......你们可以不要这样吗？”一把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所有谈话嘎然而止。
江舜看向声音的主人——是刚刚的女生。她眸光里的恳切，像一道无形的引力，牵扯着所有即将出口的话语，让空气瞬间凝滞。同学们面面相觑，随即陆陆续续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教室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江舜与身旁的坊庆面露愕然，两人都难以置信。班上那个向来默不作声的女生，仅仅一开口，整个班级便如被施了咒般，霎时鸦雀无声。
江舜向女生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女生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旋即转过头去，让江舜看不见她的表情。江舜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和那位女生交个朋友。
放学了，江舜又再次看向女生的位置，没想到女生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仿佛在那一刻，江舜感觉到了女生所飘散出的善意，情意。江舜不再犹豫，他站起身，朝女生的方向走去。
“你好，我叫江舜。”江舜走到她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江舜几乎不曾留意过班上的同学，特别是那些不显眼的，他们的名字对他而言，更是全然空白。
女生轻轻抬头，她眸光里的羞涩像一潭春水，微微荡漾。她声音软糯糯的，细如游丝：“我……我叫倪成。”
倪成的头发乌黑发亮，通常简单地垂落或扎起，衬托出她自然纯真的气质。她的唇形小巧，笑起来时，嘴角会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美。倪成的美不是张扬的，而是含蓄，安静，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和保护。
江舜的心抽了一下，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垂下了眼眸：“你好，刚才......谢谢。”随即对倪成鞠躬，让倪成有点不知所措。
“没关系的，我......我就想要你好一些！”说完，倪成背起书包，红着脸小跑着离开了教室。
江舜走出教室，目光落在倪成的背影。
她走了，踏着轻快的脚步，鞋子敲打在地上的碰撞声，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是在表示着主人的心情。江舜抿嘴一笑，眼睛眯成了月行。或许，今天的这个瞬间，会比很多时候都好过。江舜幻想着，渴望能再次和倪成说话。
江舜背起书包，摇了摇还在座位发呆的坊庆1，对他微微一笑，说：“走吧，别太沮丧了，还有那女生还挺好的呢，原来她叫作倪成。”
“哎呀，我看班上就只有你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坊庆撇了撇嘴。“还有，你被训导主任骂傻了？被骂都那么开心。”
江舜只能傻笑，他可不愿对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发脾气呢！
“嗯，可能我被骂傻了。拜拜，我先走了！”江舜对坊庆灿烂一笑，提起脚步，大步流星地踏出了教室。
教室里就只剩下坊庆。坊庆苦笑着，头摇了摇头，仿佛想把今天所有的不愉快都摇散。
江舜没有顾虑到坊庆的情绪，走出了校园，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找到了熟悉的黑色轿车，打开车门就坐了上去。车子启动了，坊庆的影子越来越远。
车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冷。
江舜打了个呵欠。平常都是司机载送，因为父母都不得空，让江舜能趁机在车上休息一会儿。江舜很放松，眼睛闭了起来，手靠在车门上，抱着书包，那一副样子完全就不是在担心训导主任是否会告诉父亲。江舜不想为这件事困扰着自己，不想让自己处于负面状态。想让自己放松，让自己拥有自己的空间，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车里的大小，这个时候的氛围。
车厢内依旧弥漫着寒意，这份冷，此刻却成了他难得的奢侈私人空间。
快乐的时刻总是加快脚步地结束，让人感到一阵失落。江舜迟迟地推开了车门，终于还是站到了门前，手落在门把上，却未即刻推开。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拧开了。
即使他知道家里不会有任何回应，他还是说了一声“我回来了”，仿佛渴望着回答。踏入冷清的房子，心里有种空洞，拔腿就跑的感觉。江舜的嘴角从跨度恢复了直线。
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直接躺在床上，睫羽一闪一闪，闭上了眼睛。他垂下了手臂，眼里不再闪烁着。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身体都露出疲惫的状态。江舜觉得眼睛有点疼，他紧紧闭了闭眼睛。
他躺在了床上，很快就醒了，因为他知道父亲不允许自己回来后不洗澡，要是让他知道了......江舜不敢再想。当他无意间抬眼，一个冰冷的闭路电视正直勾勾地对着他！那如同父亲审视的目光，瞬间击垮了他所有的放松。江舜全身一震，竟从床上跌落，他甚至不敢直视那枚黑色的镜头。他逃进了厕所，紧紧捂住嘴巴，拼命压抑着即将溢出的呜咽。
江舜不敢看着闭路电视。他想，父亲可能正在注视着他！江舜躲进厕所，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哭出声来。江舜的嘴唇颤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那种憋闷的难受几乎让他窒息。
洗了澡后，江舜尽量不去看闭路电视，不想和闭路电视对上眼。江舜走进厨房，自己泡了一碗杯面，坐在角落默默地吃。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母亲说的给自己报了补习班的事。他很不确定是不是今天，只记得母亲说有补习班，自己却不记得时间。江舜只好打了一通电话给母亲。
“嘟嘟嘟......”电话正在接通着，很快就只剩下空虚的机器声音通知他电话无法接通。无奈之下，江舜只好打给父亲。
“喂？”电话那头传来父亲不耐的声音。“是江吗？能不能不要在我教课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江舜颤抖着想解释。“对不起，爸，我就想问……”话未说完，便被父亲更严厉地打断。
“我说了，不要在我教课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你不会听吗？！”每一个字都像利刃般插入江舜胸口。他轻声应了句“好的”，父亲便立刻挂断了电话。江舜的视线瞬间模糊，无力地坐到椅子上。
连补习时间都不能知道？
江舜叹了口气，垂下了头。他茫然地扯过一张纸巾，却怎么也擦不干涌出的泪水。
又是这样。
每一天，几乎每一次，父亲都不等待他说完话。父亲总是这样不可理喻，江舜对这种无聊的生活厌倦了！
他紧紧地闭上眼，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困住，越挣扎，网收得越紧。那些来自父母的期盼、学校的规训、甚至潜藏在家中角落的闭路电视，都化作无数根细线，缠绕在他的心上。他渴望呐喊，渴望挣脱，渴望像坊庆那样可以为了朋友义无反顾地挥拳，渴望像倪成那样拥有温柔而坚定的力量。可此刻，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吞噬。
手机屏幕悄然亮起，是坊庆发来的信息：“江，你......回到家后有被骂吗？”
眼泪再次模糊了江舜的视线。或许只有坊庆能真正对他好，理解并包容他的人。回家后，聊天信息就只有坊庆的讯息。江舜真的很想告诉坊庆，自己正面临着各方面的压力与束缚。他想和坊庆说“我累了”，可是他知道坊庆帮不上忙；他想过好好地感谢坊庆，可是他知道父亲不让自己和朋友见面。
他没有回复，紧紧地把手机握在手里。那一点点的微光，此刻成了他的最后的“希望”。他紧紧地把“希望”抱在怀里，任由眼泪落下。他靠在墙壁，身子一点点地靠了下去，最后坐在了冰冷的地上。窗外，夜幕降临，呈现了城市的夜晚那种万家灯火的模样。它们在闪耀，可是最后变成了黑暗。
江舜抬起头看向窗外，看见了漂亮的弦月。他多么想变成一只鸟，纵使偶尔会遇上暴风暴雨，会失去家园，可生命却是耀眼的。即使一只乌鸦，也能自在喧响天地；即使一只萤火虫，也能在夜晚彰显出自己的亮点。
江舜，一无所长，连自己的一个专长都没有。面对斥责，他便泪不能止；心绪低落，也仅剩泪水作伴。江舜真的好羡慕那些无忧的人才，在活下去的同时竟也能获得如此光荣，出色的成绩。
江舜发现，朝朝暮暮地学习对自己根本没有用处，他也想过换一个方式读书，让父亲高兴一点。每一次学习，就只是在为了完成“任务”而加快脚步，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吸收到什么！
“不能再那么窝囊废了”江舜告诫自己。
江舜知道，单纯的等待和忍受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他必须做出点什么。
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抹了抹泪，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了书桌前。桌上堆满了补习班和学校的作业，都是父亲为他规划好的“康庄大道”。他拿起了小时候父亲送给自己的一支笔，在一张空白的纸张写下了大大的一个字：“自由”。
他写下，“解脱”。
他写下，“翱翔”。
他写下了最后两个字，“父亲”。
带着内心最深处的感受，写下了最渴望的词语，江舜却没有一丝放松，依然是同一个江舜，同样令人忧愁的忧虑。
“江，你在做什么？”父亲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父亲回来了！
江舜吓了一跳，心“噗通”“噗通”地跳，他马上用手遮挡了那几个字，随即带着乏发颤的声音胡乱回答道：“我......我在想着今天刘老师给的数学题目。”
“那么书呢？不可能连书都没有就想着题目吧？还有，你今天有数学课吗？课表上可不是这么写的。”父亲仍带着严肃的语气盘问他。
“我......我......”被拆穿的江舜无话可说。他目光闪烁，不敢与父亲对视，心虚地搓着手，试图用一声轻咳掩饰内心的慌乱。他的解释前后矛盾，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颤抖，每个字都像在拷问他试图隐藏的秘密。
母亲这个时候很适当地出现了。她的出现，像一个救赎者，及时地打破了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她站在房门前，朝父亲喊道：“老江，你来帮我切个菜！”声音带着平日里习惯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帮手的期盼。
父亲放弃了追问，转身走向母亲，忽然又朝江舜说了声：“专心读书，下星期我就进你的班了，不要让我看见你做什么小动作！”
父亲......没有发现江舜写下的字。
然而，父亲的声音在走开后又再度响起，带着他招牌式的、不容置喙的森冷威权，说出他不喜欢的语气。若是这样，江舜更希望父亲能看见他的字，甚至是愿望。
很快，“新牢笼”的到来就会出现在眼前。
很快，江舜会见识到“新牢笼”的大小，威力。
躺在床上，看见了头顶上“呼呼”作响的风扇，脑里还不断重复着父亲的话，手紧紧地抓着了床单。定睛看着风扇，越来越像网，把江舜整个人套住了。江舜想要逃，可越是挣扎，疼痛也越来越清晰。仔细一听，“哒”的一声，他知道那是门上锁的声音。
笼子，还在不断扩大和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