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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谷人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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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寂》因此又多了一層小說之外的……

木谷人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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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談論的孤寂是一樣的時候,個人的孤寂也就不再那麼孤寂。

«Las cosas tienen vida propia, todo es cuestión de despertarles el ánima.»「東西是有生命的,就看要不要喚醒他們的靈魂。」——第一章

隨即,我看到了那個名字:

荷西 ‧阿爾卡迪奧‧波恩地亞——

荷西 ——

三毛 ——

撒哈拉——

奇怪,明明看的是《百年孤寂》,但一看到「荷西」,腦海裡立刻浮現了三毛和她的沙漠。

我第一次看馬奎斯的小說,由那部最膾炙人口的作品開始。看了兩三天,可說是越看越停不下來,除非到了那些情感需要消化的情節。像是年輕的荷西 ‧阿爾卡迪奧得知自己即將成為人父時的不告而別;梅賈德斯在災難時的回歸;喝醉的奧雷里亞諾醒在碧藍‧德內拉的房間……

​「百年孤寂啊?」往機場方向的列車上,坐在我旁邊靠窗位置的阿姨突然問道。

「對。」我微笑著說,她看起來比我媽年輕,應有五十出頭。

「這本書很難讀。」她也回以過來人的笑容。

「嗯,我剛開始看。」我還只能透過書評,體會她所說的「難讀」。五十歲長輩所說的「難讀」,肯定不是我這剛滿而立之人能體會到的。

「還有裡頭的角色好多,很複雜。」她把那「不好讀」貼心地對焦在我可以同理的層面了。

我想到奧雷里亞諾.波恩地亞與碧藍‧德內拉的劇情,回道:「的確蠻亂的。」以小說故事背景而言,不算是好的見解。(族譜安排在開頭,而不是結尾附錄也是因為這原因吧。)

「 Netflix 有影集版,拍得不錯,可以看。」

「好,謝謝你。」我笑著點頭,心想自己可能沒時間再看影集了。

「你這黃色封面的我沒看過,也是再版的吧?一般是白色的版本,角色名字翻譯得跟我以前看的版本不一樣,再版是直接由西班牙文翻譯的,葉淑吟翻譯,比較好讀。我能看看你這本的出版日期嗎……」

她翻出手機的相簿給我看,竟然是新舊版百年孤寂的合照,加上我這2025年的版本便是三代同堂了。

我感覺到她對這本書的熱愛程度,便問起她對馬奎斯其他作品的看法,她簡短介紹一番。「『八月見』,我也很喜歡這本!」於是,我心中的必讀清單,多了一本。

「你可以去聽ㄇㄧㄣˇㄌㄨㄥˊ講堂。」她接著說道。

「米農?」我發現自己中文聽力變得好差,尤其當對方拋出新名詞時。

「ㄇㄧㄣˇㄌㄨㄥˊ」

我接著聯想到的是「閩粵」「興隆」的「閩隆」,可是說書的頻道應該不會是這種名字吧。

「你去 Youtube 上找,一定能找得到。」

「謝謝你。」

長庚醫院站到了,她下車了。我揮手向她道別,謝謝她。


正當我還在想著如何不依賴筆記,記憶起「閩隆講堂」時,一位戴著口罩,一身運動裝的細瘦老人家拖著兩大行李箱坐到了我旁邊的位置。

我繼續看我的小說,奧雷里亞諾與碧藍‧德內拉正脫下衣服,讓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在大庭廣眾下讀下去。

不一會兒,列車忽然減速,老人家其中一箱行李滑到對面乘客的腳邊。我沒能及時反應,幸好那位女乘客眼明手快,接住了它。老人家點頭道了謝,把行李拉回手上,可掛在身上的肩包阻礙到他重新固定行李。

「我幫你。」我見他沒有拒絕,便伸手把行李拉住,好讓他先調整自己的肩包。

「謝謝。」她看向我,聽到聲音我才知道原來是位婆婆而不是爺爺。她的皺紋比我媽還多,應該年過65歲了。」

「你飛哪裡?」我好奇問道。

「奧地利。」她邊動手固定行李。

「奧地利!好遠啊!」我好奇她為何帶那麼多行李,去那麼遠的國家。但她沒說,我也沒問。腦裡想著奧地利在地球儀上的位置及其國土的形狀,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要飛13小時。13小時又40分鐘。」不知為何,我有信心認爲自己會記得這個資訊。 

咦,剛才那什麼講堂?

「我很好奇你書的封面。」她好奇地問道。

「《百年孤寂》。」

「《百年孤寂》啊,這本書不好讀喔。」我訝異著這本書受老一輩愛戴的程度。

「剛才,坐我旁邊的女士也說過一樣的話呢!」我笑著說。

「 前陣子 Netflix 出了影集,不過啊,我覺得直接看書更好,不會局限想像力。」

「沒錯。」這是毋庸置疑的。

「你有聽『ㄇㄧㄣˇㄌㄨㄥˊ講堂』嗎?在 YT 上。」

我心裡暗自笑著,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安排好的劇本,也沒想到原來長輩們比我還懂 Netflix 。

她跟我介紹起那講堂,會由小說衍伸到地理、歷史、政治、宗教、經濟,例如:香蕉經濟。

「我看完書一定會去聽。」我望向她,那蒼老眼眶內有神的黑珠子,聯想到三毛筆下,一篇讚譽馬奎斯的文章。

隨馬奎斯之名,又想起另一種「難讀」的小說,我想(恕我無禮),以她的年紀,或許會看過。便從包包裡拿出了《杜撰集》:「博爾赫斯,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讀過呢?」

在台灣,為數不多的朋友裡,只有一位學長曾看過博爾赫斯的書。他聽見我提到博爾赫斯時,也很好奇,我是怎麼知曉這位作家。正如某些花朵在陌生的生態中,依賴少數昆蟲的幫助才能再次綻放,我也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樣的昆蟲,去傳播花粉。

「阿根廷人啊,沒有聽過呢,是詩集嗎?」

「是短篇小說集。」

「好像很有趣。」她看著作者介紹欄說道,「不過我看簡體字會看得很吃力。」

「嗯,我當初也是,不過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

我向她推薦了《小徑分岔的花園》,列車也駛入了第一航廈站。

「你也飛啊?」

「嗯,在香港工作。」

道別後,我看著她戴起藍綠雙色迷彩的單車頭巾,又說了聲再見,起身先行一步離開。

我搭上手扶梯,等等——

頓時,好像打開了一個自己從沒有注意過的抽屜。

三毛——《送妳一匹馬》——馬奎斯——《百年孤寂》——荷西——荷西!

三毛是不是希望讀者在讀馬奎斯的時候,也懷念起意外離世的荷西呢?必定是的吧?她寫下那篇文章的原因,不只是因為西班牙語,或是這本小說的成就。

我私心地認為,《百年孤寂》因此又多了一層小說之外的孤寂——現實中生離死別的孤寂。

孤寂(Soledad)。馬。花園。

當我們談論的孤寂是一樣的時候,個人的孤寂也就不再那麼孤寂。


最後,附上「敏隆」講堂連結:www.youtube.com/@hfe...


二零二五年六月九日,桃園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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