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鱼却杀不了鱼,是虚伪吗?
作为一个从未钓过鱼的新手,今天我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任务:学会如何组装鱼竿。
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翻看着淘宝店家发给我的教程。教学视频提醒我,鱼钩很锋利,要小心。但我还是大意了,缠绕绳结的时候,我被鱼钩挂住了手指。瞬间,刺痛感从皮肉处传来,过于尖锐,以至于让我有种如大梦初醒般惊愣。
——鱼是不是也很痛?
脑中突然浮现这个问题,一阵悲伤迅速袭来,原本的兴奋灭掉了一大半,我忍不住问自己:只为了消遣的钓鱼,是否道德?
但另一个声音也很快响起:仅仅因此就不去钓鱼了,是否太敏感了?
我感到我的身体有点僵住了。我没法继续下去了。
我要去的这个河涌,大概率钓上来的都是罗非鱼。网友说,罗非作为入侵物种四处泛滥,钓到也算为平衡生态做贡献了。我想起有位友邻的日记《她在我面前杀死了一只鸟》,作为观鸟爱好者,ta爱着每只鸟,但作为生物学家,有时候ta需要亲手杀死那些危害生态系统的鸟。
但鸟和鱼做错了什么?它们只是想活下去。
我甚至没有那么高尚的初心。对我来说,钓鱼纯粹是好玩,说什么“减少入侵物种”的话,顶多是帮助我减轻愧疚感的托辞。
只是为了玩乐,就给另外一个生命带来痛苦,这样对吗?
我问gpt,它建议我不用着急下结论,先试着继续行动下去,完成原本钓鱼的计划,然后再慢慢观察,我真正的感受是什么,是愈发不安,还是慢慢接受这就是一种自然循环?
我决定听它的建议。
刷了会儿短视频放松心情后,我又重新投入到钓鱼的技术细节里。
鱼漂是其中最难以理解的一环,鱼钩有铅泥来配重,以此沉入水底,因为大多数鱼的觅食习惯是贴底找食。但也不能太沉了,否则人无法借助鱼漂推测水下的动静——要刚刚好让鱼钩悬浮在水底。这需要一些精巧的技术和耐心。
而我吃了没经验的亏,我去了河涌现场才发现,这是一条深度只到人小腿肚的、清澈见底的小河,肉眼直接观察就够了,根本用不着鱼漂。

我开始有信心自己能钓上鱼了。我跟在河堤钓鱼的大爷交换信息,他提醒我小心河涌里的防洪沙袋,如果不小心把鱼钩挂上去的话,可能会扯断鱼线(结果我后面还是挂到了)。他又给我指了一条绕到河边的小路,这样我那只有2米长的鱼线就够用了。
感谢大爷。人类与人类之间的这种交流,让我能够用一种技术理性的方式去思考钓鱼。
在抛了四五次杆后,我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渔获。一条小小的罗非鱼由于生存经验不足咬上我的饵,一对老人正带着个幼龄的孩子在一旁惊叹,我很得意——我要拍照,快!发给所有知情的家人朋友,发社交媒体上!

快!得快一点!否则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死了!
把鱼从钩子上取下来的时候,它已经不翻腾了。我很紧张。我快速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像丢掉烫手山芋那样捧着它回到河里。罗非鱼的背是接近河里泥沙的颜色,入水后,它迅速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没有人在看我,也没有人会因为我弄死一条罗非鱼而谴责我。
那只是一条泛滥的入侵物种,又不是什么珍惜保护鱼类。在人类的价值序列里,这条小罗非的命就是这么贱。
但我没法想象自己杀死它。
我曾听过有人这样赞美牛肉:太好吃了,感谢牛,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撒在草原上,化作丰茂的牧草来回馈牛。
我也吃鱼,我心安理得地吃过很多鱼。爱吃鱼,却杀不了鱼,这样的人算不算虚伪?
我在纪录片里看过杀猪。猪死前的哀鸣太洪亮了,震得我的心脏也跟它一起颤抖——这是死亡的声音!我捂着耳朵不想听,但我知道我不会就此放弃吃猪肉。我喜欢猪肉,它带给我口腹之欲的享乐;我需要猪肉,猪肉里丰厚的油脂、蛋白、铁与钙,流入我的身体,变成我健壮的肌肉,带我去徒步、攀岩、划船、游泳……一头头猪的死亡支撑我去体验更大的世界。
这就是我作为一个人类的生活,我躲在其他人类成员后面,吃别人为我杀好的肉,却不必承担直面杀戮的道德代价。
有那么一刻,我厌恶自己的虚伪。我觉得,要么拿得起屠刀,要么放得下筷子,人总得过一种自恰的生活。
我读过伦理学,看过生命伦理与动物伦理的书,曾经的我把这看作一种把玩精巧概念的智力游戏。刚刚,一个声音对我说,有今天这些愧疚不安的感受是好的,它为我的哲学立场提供更坚实的经验基础。另一个声音却叫我诚实一点,它说,我之所以难以选择立场,其实是因为我潜藏在心底的真正愿望:别想太深啦,要想舒服地活下去,人有时候得学着装糊涂。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gpt问我的问题。鱼钩划伤的地方还是很疼。钓上鱼的快乐是真实的,钓上鱼的不安与愧疚也是真实的。谨以此来记录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