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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 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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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淺是為了活命

Wu 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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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秋鯨擱淺》已兩星期,心中一直盤旋着許多想法,卻又理不出頭緒,於是遲遲未能下筆。今晚忽又想起這本書,便覺得即使思緒仍混亂、文字或自相矛盾,也該記下此刻的感受。日後若再重讀,也許能在文字中照見自己。


作者蔣曉薇的文學底蘊深厚,筆觸細膩優美,故事既動人又引人深思。《秋鯨擱淺》中有數個章節令我讀得心頭一緊,久久難以平復。她的其他作品如《家寶》與《幻愛》亦各有風格,而《幻愛》後來更被改編成電影,可見其作品之感染力與生命力。


故事設定於香港,大概是2014年雨傘運動後及2019年反送中運動前的一段日子。那時的政冶手段漸趨高壓,公民社會像一隻半熟的青蛙在熱鍋上爭扎,每次的反抗都用盡全力,不是生就是死。香港人想保存香港的臉朧,深信那條邊界感的重要性,對大陸的任何事物也存懷疑心。我不得不𠄘認,至今我對大陸還存一種防備心。我不喜歡大陸,同時也鄙視英國,因為她越來越像大陸,可能從前的我對英了解不深,又可能英國從來也是另一個大陸,只有英國養育出來的香港才是真英國,也是英國自己想成為而一直不能成為的模樣。 大巿場,小政府,自由,民主(有限不過有效的民主)及法治,能做得到的就只有當年的香港。


80年代出生的我有幸見證過「東方之珠」 。1995年,時值香港政權移交前兩年。在全國政協會議上,被視為開明派的李瑞環在小組說了個故事:「一個窮老太太去市場賣祖傳的一把宜興紫砂小茶壺,起碼有200年歷史,就是不加茶葉,水中也會有茶香。有人願意以三兩銀子的高價購買,豈料老太太覺得茶壺太舊,不好意思要這麽多的錢,就用水反覆清洗了。最後,買主回來一看,裏面的茶垢全洗乾凈了,便說連5錢銀子也不值了。」


香港人很認同紫砂壺就是香港,就算任何的社會運動都不是想獨立,而是希望香港的「茶垢」不要被洗掉,與大陸不同才是香港特色,若然融入大陸之中,香港難以脫頴而出,因為香港太貴,成為大陸的模樣後,貴就貴得沒有道理。


當時社會一連串的反抗不是想叛國及顛覆政權,只是想保護自己恆之有效的方程式。當然這是香港人的視角,現在我長大一點,在世界看多了山脈和海洋,我又明白大陸的想法,97回歸後,大陸容許那條邊界線,因為她需要香港作為對外窗口,那是堤壩以外唯一自由及有法冶的地方,成為資金靈活窗口,那麼堤壩以內的地方可以自我發展,而政治上保持不變。當年的「准許」不是因為你是你,而是他要以你去保存自己 - 護黨。


直至堤壩以內的有權有勢人士南下,響往堤壩以外的自由,外vs內,權力也出現暗湧,由外撲內,由南向北。大暗湧及小喑湧,不同勢力合拼下,堤壩相信不止下來的話,隨時反撲,堤壩越築越侵佔本屬堤壩外的文化。大家也只是保護自己。堤壩叫小浪不要只想著自己,你要相信我才能成為大海,堤壩的伸延也是護黨。


無數的小水波就是不信,想起從前的自己可以成為紫砂茶壺的茶,自然有能力游出大海。我就是其中那一個小水波。在海三年,原來世途險惡,就連昔日的紫砂茶壺制造者也是堤壩的臉朧。起初對世界的愛,是多麼單純,又原來世界本是醜陋,大同世界只是利益,利益,利益。


既然大家也是利益,那麼當小水波為自己談利益,審視一下世界上那個提壩比較適合自己,批評一下現在的提壩又有什麼問題? 正如英國本土人也受夠了英國一樣,英國一時容許小水波入,一時又不容許,說穿了滿眼自己的利益。小水波生存到的話,要感恩英國,還是感恩自己?假若英國要我,也是我能fulfill 他的criteria 的一埸交易,而不是他對我的任何恩賜。 談情? wait, 是誰跟我先談錢,付稅,應該的,但國家收了稅而不能執法,罪惡處處,滿地狼藉,言論不自由,法律隨時變,醫療不足,未來監控,人家都在說科技立國,而他就天天跟你說tax 。一時親美,美帝回國後,又天天親中。假若一個國家把龐大稅收弄得如斯田地, 跟世紀祈福黨有何分別? 還有臉目披上「文明」的衣裳?


故事的主角游敏兒就是想保衞自己的香港人,她是一名中學老師,當學校也開始政冶化,批判性的文學不能教,政治不正確的又不能說,她被那條紅線壓得喘不過氣。 此時,學校接受了蘇月秋作為中五插班生。在大陸是高材生的蘇月秋第一次來香港,面對香港人對大陸人的冷漠,中港矛盾的問題令大陸人在香港感覺被歧視。例如,入境處人員說:「又有多個落黎,把我們溝淡」  及在班上被取笑為大陸妹,蝗蟲,好食懶飛,拿資源等。


這些brutal truth 都是社會現象, 在香港時我沒有當面取笑大陸人,不過在科大碩士班的日子,班上有一半是大陸人,香港同學跟大陸同學各自為政的。有次presentation, 大陸同學要求我改用普通話時。我說” of course not, I will send you power point after the session and if you have any questions, I will be happy to answer.”  現在回想,我的邊界感很強,不肯就不肯。 性格如此吧,英國? 我鬧你咪閙你囉,你是無能,又扮什麼高貴。



此書有很多共鳴的地方,我是游敏兒,保衞自身文化的香港人,同時我也是蘇月秋,在英國,我又豈不成為在香港的大陸人,只是我沒有要求英國人說中文。 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外來人,我的口音,我的皮膚,我的頭髮等。 入英國的第一天,在入境處,那位職員也沒有什麼笑容,也是非常冷漠,可能她心𥚃一樣嚷着:「又入多個人」  英國人爲何覺得投Reform 才是真正英國人呢,因為經濟下行下,外來人成為一個搶本地人飯碗的easy reason, 也是他們的危機感,保護本土自己人的機制已開啟了,所以我明為何英國人會投Reform。 說真的,我尊重他們的一票,就算是錯也不要緊,英國的近20年,又有何年何月何日正確過呢? 游敏兒和蘇月秋在香港都覺得自已是異鄊人,我想在香港的香港人及在英的香港人也感受很深,然而英國的本土人每天目下都是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土耳其人,香港人,大陸人,日本人,波蘭人,其實他們也覺得自己是異鄉人。


游敏兒後來有個機會可以以工作證移民紐西蘭,在他國下她參與了救鯨行動。據說鯨魚是有意識地爬上海岸,尋求喘息的機會。擱淺的鯨魚身體並無病徵,牠們都是迷失方向而集體擱淺。在他鄉的異鄉人就是鯨魚,香港人去英國,大陸人去香港,英國人去泰國。


大家也是鯨魚,擱淺就是為了喘息,為了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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