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的自由
英国的天气非常温和。温和且多变,难以预测,一天里时晴时雨。不过再怎么变幻,也都是发小脾气,好像情侣间打情骂俏。老天爷并非有意整你,你也千万别当真。有一次冬天去上课,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雪籽。赶到教室时已浑身湿透,急匆匆坐下才发现头发不停往下滴水。老师看到了,做了个英国人特有的嫌弃表情,说,现在知道英国的天气有多烦人了吧!我忍不住笑了。
没人当真,连老天爷也没当真。
但在中国,我的老家,情况就不同了。有时觉得,老天爷是不是真要向我们索命呀。
江浙一带是季风气候,每年夏天必有台风光顾。那时家长必叮嘱孩子将门窗锁好,千万不要往外跑。风大起来能把人刮没了。但我打小就向往做野孩子,能在外鬼混就尽量不回家。小区里有一帮臭味相投的伙伴,我们几人聚在一起便渐渐养成了台风天必外出鬼混的传统,美其名曰“抗台”。
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太湖。几个小孩穿着短裤短袖,趁着天气燥热,便不怕雨淋风吹,傻里傻气地手舞足蹈。那感觉至今难忘,跟一头扎进湍急的河水里没什么区别,雨滴之间几乎没有间隙。我们是完全不带目的的,纯粹在那里撒野,只知道很快乐、很带劲、很爽。
这可能就是我对自由的最初的感觉,就是放肆,就是爽。
平日里我是典型的乖学生,但那不是真实的我,只是表演给大人看的。从小我就知道生活是需要表演的。只有跟那帮小伙伴在一起我才有机会做回自己。
除了“抗台”,我们还经常爬小区里一家幼儿园的围栏,进去玩里面的滑滑梯。累了就躺在草坪上看天空。也正是在这个幼儿园里,我见到了两次奇观。一次天空黑云密布,只露出园区顶上一片天穹,泛着铁锈颜色的黄光。当时我鬼使神差地对身旁的尧尧说,世界末日要来了。还有一次天空是极鲜艳的粉色,连我们的脸也被光线染成了粉色。后来再没见过那种色彩。
现在想来,我的童年还是不乏美好瞬间。在压抑的学校之外、家庭之外,依旧存在着一小片天地容我小小的自我偷偷生长。当然了,以现在的眼光看,那时的我确实没少干缺德事,背地里是个熊孩子。随着年龄增长,如福柯所说,身体难免经受社会的规训,最后只能大差不差地跟别人做着同一套动作,好像在跳体操。但这股自由劲毕竟是保留下来了,就像福柯,如果社会真的完全剥夺了他的自由,那他又如何写得出《规训与惩罚》呢?
有这股劲在的话,一切都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