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說7
馬上就是聖靈祭典的日子。
聖靈祭典是秋收之祭,我們感謝聖靈帶來豐盛的食物與來年的順利。
街道上,每個人臉上都掛滿笑容;小鎮張燈結綵,歌舞昇平。傳說中,聖靈是一個充滿智慧的群體。
很久以前,大地枯竭,草木不生,我們的祖先跪求大地,願意用鮮血滋潤莊稼,才終於迎來第一批果實。接著連綿的大雨將土地變為豐饒,我們得以存活下來,而那些獻身的女人,成為了聖靈。
「當初用了多少女子的血液灌溉,現在就有多少聖靈。」
我悲傷地想:那些聖靈,當初也是這麼絕望嗎?
盜賊再也沒有出現,我也無法再進入教堂地下室探望我的兒子。我的丈夫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他帶著女兒住進了他姐姐家,對外聲稱:「姐姐家需要幫助,所以暫時搬入。」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思考。
鎮上的人如何看我?
我丈夫是否決定離去?
我的女兒……會不會恨我?
我最好的朋友來到我家,帶來豐盛的餐點。
她說:「我的朋友,你看起來不太好。你願意把煩惱分享給我嗎?」
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想把所有的事告訴她。
但是……我可以嗎?
我強顏歡笑,說:「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我只是有點憂鬱,兒子被教堂的大祭司帶走的事還沒習慣。」
她說:「你完全不用擔心。祭司只是讓他淨化,讓他準備好參加聖靈祭典呀。祭典還有三週呢。」
我心中陡然一沉。雖然我從未親眼見過教堂驅逐惡魔的儀式,但本能告訴我,那不會平靜。
我說:「是啊,還有三週。我得準備新衣服給家裡每個人,好讓大家朝氣地迎接聖靈。」
她滿意地點頭,彷彿終於看見我「正常」了。
沒過多久,她便離開了。我喪失了招待她的能力。
從前的我,會在週末晚上準備豐盛晚餐,平日午後,會招待鄰居來家裡坐坐。
就像在表演一樣,我們都住在娃娃屋裡。
日子過得比想像中快,盜賊也再度來訪。
他就這樣出現在我的廚房。這次我已經不再驚訝,我平靜地準備一些餐點,放到他面前。他的進食方式依舊豪放,大口吞嚥。
我好奇地開口:「你很餓嗎?我可以再準備一些湯,還有麵包……如果你還是飢餓的話。」
男子說:「我很久沒有吃家裡的飯。」
我坐在餐桌的另一邊,看著他進食。
內心非常平靜。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見他,事情都會有進展,我希望這次也會。
進食完畢後,他抬頭看著我,說:「你考慮得如何?」
我知道,他說的是祭典當天闖進教堂,搶回我兒子的事。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向他,坐在他的腿上,整個人柔軟地依偎在他懷裡。他用手抱住我,低頭親昵地吻了我的前額。
我說:「我的兒子……在教堂的地下室。我進去看過他。像個動物一樣,被鎖鏈綁著,嚎叫、扭動……他們像鞭打牲口一樣,鞭打我的孩子。」
我的聲音沙啞顫抖,哭聲低沉難聽。
他只是緊緊抱住我,又溫柔地吻了我的面頰。
我問:「他還會是同一個人嗎?歸來以後……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的聲音滿是絕望。
他沒有開口。
只是安靜地拿出那包劣質煙草,點燃了。
我開始哭泣,斷斷續續的。
我想壓下那些眼淚,因為我覺得在一個成年男性面前哭泣很難看。但我控制不住,淚水從指縫間流了出來。他將手放在我的腿上,緩緩地上下移動。
我第一個念頭是:他是來找我求歡的嗎?
我放下遮住臉頰的手,發現他的眼神沒有慾望。
剛剛,他是在安慰我?
他將我抱起來,走上樓,把我放在臥房的床上。
我想:要發生的,果然還是要發生。
他脫下外套,走去水盆旁簡單洗了洗臉與手,脫去鞋襪,再走回床邊,躺在我身旁。
他說:「我的人生不完美。如果有選擇,誰會願意做盜匪?你的人生很完美,妳不需要放棄一切。」
我轉身抱住他,把臉埋進他胸口,靜靜地聽他的心跳。
沉穩,緩慢,一下,又一下。
我問:「你見過教堂祭司驅魔的樣子嗎?」
他說:「小時候見過。我的母親被說是被惡魔附身,而我是『惡魔之子』。我親眼看見她被綁在木架上,被烈火焚燒。祭司說,如果我母親是純淨、未被附身,就會活下來。」
我沒有動,依然趴在他胸口,問:「你相信嗎?」
他說:
「信不信又如何?惡魔……存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