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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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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日记0915

自由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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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是我,在来到苏格兰的第四个晚上,我终于拥有了暖和的被子。幸福的是我,我还有几十年余下的时光。

刚回到公寓,洗了两颗草莓吃,每一口都如此酸,顿时想出一句很酸涩的话:苏格兰的太阳喂不出甜水果,就像中国生不出幸福的人。

今天坐公交车去买被子的路上,看见一对老人推着婴儿车上了车,其中爷爷把摇篮停在公交车靠左的大片空位上,坐在我左边的座位上,然后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伸出左手臂,和这个约莫一岁大的孩子互动着,摇篮里的孩子手里正拿着一张广告卡片假装自己在打电话,他把卡片放在耳边、歪着头,然后突然“咯咯”地大笑出来,爷爷便学孙子的样子,也拿起右手的电话,歪着头做出惊讶的表情,于是空气里的“咯咯”声更大了,就像一块软软的橡皮糖被嚼来嚼去。我看着他们,车里的每个人都笑着看着他们,孩子捕捉到其他人类动物对他投来的关注,朝左转转脑袋、又朝右看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笑了,于是大家默默回到自己原先的视线里。

这时,原本坐在靠近婴儿车那边的一位拄着深棕色拐杖的老太太慢慢站了起来,对这位爷爷说:“你来这儿吧,这儿离他近,方便些。”说完,她颤颤巍巍、瘦瘦小小地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我忍不住地偷偷看着她,一个头发像棉花一样白的女人,苍老不掩其美貌,岁月不遮其纯真,她带着一顶漂亮的毛线帽,是渐变色的样式,上半边紫色为主,下半边有些红色和黄色,所有颜色都是淡淡的晕染着,光紫就有深紫、葡萄紫、淡紫三重变化,大衣也是紫色,淡淡的紫色,优雅而俏皮,她的眼睛看向窗外,就像深秋葡萄上的晨露,她的嘴角上扬,是一个安心躺倒的“C”,她好幸福啊,那一刻我这样感受着,这是在我的母亲、我的外婆、我的奶奶、我的小姨、我的姑姑、我的一切远亲近邻的女人脸上从未持久出现过的符号,一种平和、深入内在的幸福的符号。

公交车向前开着,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人与人之间的能量场让我的心静,我感觉自己就像原先架在篝火上的骨头,把木头撤了、“邦”地一声落地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荡和清凉,这一刻直接、清晰、明确地指出我的焦灼,而我明白这不是我的焦灼,而是属于中国人的焦灼,它没有控制我,它只是在这样的物理环境下突然裸露了它自己。

早上十点,报名这个时间段参观学校的国际学生集合在一起,领队是来自美国的大三男生和来自瑞士的硕士女生,和我一起参观的同学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意大利、日本、新加坡、印度、印度、印度、印度,其余国家我也记不清了,大抵要么不够特别,要么不够强大。

自我介绍前,我感觉到一个女生一直在看我,像是期待与我说话的样子,我以为她是中国人,打算等下和她打招呼,直到自我介绍时才知道她来自日本,而在我说完自己来自中国以后,她再没正眼瞧过我一眼,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距离,这是一种潜意识上的“同胞、投契的可能性”到“对立、距离”的变化,这种微妙的变化让我思考,不止是思考她,也是思考我自己,我真的可以脱离自己的民族历史去不分别地与所有人类相处吗?当我站在那里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自己代表着中国,我感觉自己雄赳赳气昂昂,在参观的路上,我没有主动找任何人说话,我只是跟着领队,走在最前面,和我的国家一样,我走的很快,和我的国家一样。

我并不真的认识一同行走的任何一个人,看着美国人,我想到的是美剧里各种角色的混合体,看着黑人,我想到的是他们曾经是奴隶,就像伦敦机场大多数服务人员都是黑人那样,他们曾遭受过彻底的民族尊严的丧失,如今呢?看着印度人,我想到的是印度男人都是发情的泰迪、下流的强暴犯,印度女人则身处绝对的压迫之中难以翻身,我想到印度的脏乱差,她大概是婆罗门吧,印度贵族女人会过与本国女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吗,我的脑袋里哗啦啦地闪动着无数新闻和标签。那么他们看我呢?一个中国女人。中国女人是什么样子的?我描述不出来,因为中国女人是无数样子。中国是什么样子的?我概括不出来,因为中国也是无数样子的总和。

前些天,落地后打的出租车上,司机问我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我说没有,只有我,这是因为当时的政策,现在的政府又开始鼓励生育了,他们总是自以为可以准确预测、正确决定,其实很多决策都是有问题的,司机说他听说过独生子女政策,甚至怀孕的妇女都要被强迫打胎,“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国家需要民主,如果这样,就是你们来做决定,而不是他们。”司机说。“不,我们的国家本来就是民主的,只是人民的政治意识还普遍比较差,这一点需要时间慢慢改变。”我立刻补充道。在那一刻我感受到我在捍卫着什么,这是一种对国家尊严的捍卫,我的感受很强烈,当我行走在这个世界,国家的尊严就是我的尊严。

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纯粹的自由主义者,大学从未填过入党申请书,因为我不愿在认清自己是谁、党是什么样的存在之前就把自己效忠出去,我不愿为了一些利益去做一个对我而言并不诚实的宣誓。因此我对如今把自我和国家绑定在一起的心态感觉到意外,这种意外在出国前买防水裤路过李宁时也曾出现,当时我试了一件肩上有国旗的白半袖,许久舍不得脱掉,甚至想把这个从未出现在我身上的风格买下来,最后才在理智作用下放弃了它。为什么我想把一个钢印刻在自己身上?我想了很久,刚刚才明白过来,五星红旗代表的从来都不是冰冷的国家机器,而是祖国母亲。国家从来都是一个感性的概念。

而那个日本女生,即使她主动来和我讲话,我真的可以心无芥蒂地与她平和相处吗?也许可以,我想到曾经在越南交流过的日本女孩子,想到国际女子摔跤比赛做志愿者时陪同的日本团队,她们其实很可爱。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日本女孩子本身带有了属于日本的那份孱弱与匮乏下的傲慢,而我也有傲慢,我拥有丰盛与博大下的傲慢,在这样的傲慢里也裹着厚厚的一层仇恨:你一个日本人凭什么对我傲慢?你排核污水、屠杀无辜的中国百姓、拿我国人的性命做细菌实验,你这样劣等的、变态的、无下限的民族,凭什么在我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

我恨日本人,看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里叠放的骨堆时,看高中历史课本里惨无人道的图片时,走过滇西抗战纪念馆那串长长的红色抗日纪年时……我无法把一个国家的人民、大范围的人民所做的事,与这个国家和民族区分开,叫我如何区分呢?为何我不能有恨呢?大学口语课上,美国外教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记住过去的仇恨,为什么要在历史书里把仇恨传递给下一代,我尝试对他解释日本人对中国人做了什么,最后是周围的同学劝我:“别和他说了,他无法明白的。”如今,我也很想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如此念念不忘地记得,这样真的好吗,这样真的不好吗……我没有答案。

下午我去校内的一座博物馆参加了研究生的招待会,我看着博物馆里的陨石、矿石、水晶,感受到里面的强大力量几乎要把我吸进去。想上二楼时,看到台阶前放着的“禁止带饮料进入这里”的牌子,问旁边一个矮个儿的女职工:“Excuse me, 我可以从这里上二楼参观吗?”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猜可以吧,既然你想上去,就上去看看吧。”我心里暖暖的,这里的每一个员工都好棒,今天早上找不到路,一位下楼梯都小心翼翼的婆婆职工一定要领着我去找学生志愿者,还笑着嘱咐我:“你就对他们说你实在找不到啦,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让他们赶快帮帮你哦!”这里的每一个老师、员工说话都如此有人味儿,我强烈地感觉到,在这里,在任何时候人都是第一位的,我的真实需求是被看见的,我的真实感受是被重视的,这是我在国内读书从未体验过的一种感受。记得在大学想要举办一场捐书活动去批场地的时候被臭骂一顿回来,职工蹲在学生头上拉屎的神情仍历历在目,那时导员一切规矩优先的界限在国外高校的对比之下更显得无比寒凉,我体验到了真正的高校应该具备的教师素质和员工素养,原来在学生面对困境时可以真正被权力者付出诚意来尊重、理解和帮助。

在博物馆逛了十多分钟后,代表教师站在门口的香槟桌旁开始致辞,在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人们自然地安静了下来,大家随性地站着,没有集合、没有排队,他在认真地说,大家在认真地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Do something, open that door, 他说,在这座校园里请随便推开一扇门吧,请走进去探索吧。Talk to others, learn from others. 他说着,大家时而微笑,时而点头。在一些时候所有人都笑了,而我没有听清那个单词,暗暗意识到自己的英语还需狠狠磨炼。

致辞结束后,老师让大家放开交流,于是这座礼堂里瞬间充满了对话的声音,每两三个人都聚在一起交流,交流似乎是发达国家的外国人从小就会去培养的一种能力,我都已经很熟练今天被交流最多的句式:你好吗?这是你第一次来格拉斯哥吗?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中国的哪里啊?你学什么?是研究生吗?我感觉这样的交流毫无意义,像是背了五遍初中英语课本。今天唯一有趣的对话是和上午导引我们逛校园的女人聊到辩论,她说她不擅长辩论,因为她是一个情绪化特别严重的人,会哭、会愤怒,“强烈的情感也是一种强大的能量”,我这样和她说,之后下雨,她没有带伞,我给她撑着伞,一共撑了三次,她重复着Thank you,“今天我是你的骑士”,我说,“完全如此!而且你是穿着绿色毛衣的女骑士,而不是穿着盔甲的骑士,这让我更爱了。”我开心地笑了出来,是啊,我爱我的绿色毛衣,我爱我是骑士,我爱我帮到她,我爱这一切的构成。如果一场对话之间没有个人内心的爱的流淌,这对话便是死的,若一场对话不是心与心之间的,那它便是冰凉的。

这便是为什么在礼堂里,我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交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和我交流。外国人只要和你眼神接触,就会善意地微笑,我刚开始很新奇和喜欢这种感觉,后来发现人人都是这样,当微笑成为一种礼貌,当善意成为一种惯性释放的信号,它就掺入了虚假的粉末,我发现自己最舒服的状态是浅浅地笑,深深地看,加上微微的点头,如果没有深深的看,我就笑也不笑。这些研究生都在交流些什么呢?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有距离的状态下,自我强烈在场的情境中,交流方之外嘈杂的他人能量里,能有什么有深度的交流,亦或是对哪门学科、亦或人类有什么重大贡献呢?我看见自己对浅薄的强烈厌倦,我并没有觉得任何人浅薄,我只觉得让什么时候交流便就地无论和谁都交流的动作浅薄。这趟出发从买机票前妈妈就叮嘱我和同学相跟上,提前联系上,落地要一起,航班要一起,来了这儿要认识中国同学,一起,一起,一起。我一个都没联系,半个都不想依靠,我靠我自己就能好好地走,好好地活,而交朋友从来都是一件很细腻、很长久的事情,不止如此,开口和某人说话也是很细腻、很长久的事,怎么能因为自身的恐惧和软弱就把这件事粗糙、功利地去做?

同样不愿同行的原因是不想把自己划入英国留子的阶层,我和他们不在一个阶层,我打不起车,买不起中超四十九块钱的AD钙奶,家里也没有什么样的一代可以依靠,我来英国不是因为这里容易来,而是因为只有这座学校有我喜欢的专业,我来格大不是因为我只能申请到这个层次的学校,而是因为我看准了这个学校的这个专业,我只申请了这一个学校的一个专业。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来学习我感兴趣的内容的,不是来混文凭的;我是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想去哪儿,所以来这里的。我看到男留子都想躲得远远的,因为他们的底线大都被钞票擦完了。至于女留学生,我想要的也不是交朋友,而是如果有缘分或许我可以帮助她们。在实际的观察中,我在中国留学生眼里看见的几乎不是迷乱、就是迷茫,这两天里只有见到的一个中国人透出一些正能量的、朝气蓬勃的感觉,是一位穿着蓝色志愿者服的中国女生。任何一个圈子的声誉都来自无数具体的人对无数具体的人的观察,而能够破除抽象的也唯有新的、颠覆性的具体的个体才能做到,感恩生活,感恩新鲜的具体永远赠予我意料之外的观察。

我走到博物馆的二楼,看见西方文明与科技的进步呈现,我看到被剖开的肾、肺、脑切片,而这其中最令我震颤的无疑是一个女人子宫里的孩子。这个女人没有自己的脸和乳房,这个3D建模只截取了她的子宫到膝盖的肉体,大腿到膝盖之间是被完整切割下来的,初着眼这画面多少有些触目惊心。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前段时间出于采取出国信息的必要下载了小红书,简直和几年前下载它带给我的感受一模一样——把人的恐惧和焦虑放大一亿倍。我看到全国女性对生育的恐慌,我作为女人的那部分除非下决心、否则必然要经历一场的恐慌也相应地被唤起,深深地唤起。

而关于生育,我真正思考的问题不是身体的损伤,因为人的身体本就在随着年龄的增加逐渐衰减,我有一天甚至会失去生命本身,此刻手腕已经很难受,却仍被写文章的欲望钓得歇不了手难道不是对身体的损伤吗,在我的生命里真正重要的、一定要遵循的是去完成我的灵魂想要做的事情,而非世人眼中的任何、任何代价。我唯一担忧的是时间与精力的划分,直到今年我才意识到生命多么短暂,一年多么短暂,青春多么短暂,精力多么有限、而世界是何其博大啊,自然是何其广阔,文明是何其壮丽啊,我穷其一生能窥见几何?又能书写几页?我的创造再磅礴,也不过是人类文明的一粒沙,而我的生命才是整个世界,我的生命是整个世界啊,所以我会搞清楚的,如果有一天我选择成为母亲,我不会让自己像妈妈那样焦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选择生育子女,那必然是一个更勇敢的我,也必然是一个准备好的我,我想,每个人都应更相信自己,也好好安住于命运。

我看着这幅画面,我先把自己代入为这个怀孕的女人,又把自己看作是那个脑袋朝下、右手微微握着拳的孩子,这是我曾走过的路途啊,这个女人便是我的母亲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孩子的脑袋朝下钻着?为什么你想来到这个世界?我在这个问题里待了很久,没有答案。

我曾是那一坨小小的肉泥,如今我是一个富有能量、敢想敢做的青年女性,我好惊奇。下午看见在公交车上的那个孩子时,我心里飘过一个想法:现在这么可爱,长大不过是个寻常的大人。我们究竟为什么喜欢孩子?我们是否在寻求一种永恒?一种终极的对自我的超越?而其中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把自己的基因所产的子女当作精神上克隆的自己,若对自我的人生不满意,只要子孙后代无穷尽,自我卓越的可能性便无穷尽,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寄托吗?亦或我们只是渴望一种根本的亲密,根本的安全感和属于?就像瑟曦说,只有她的孩子完完全全地属于她自己。然而,这样的亲密与安全是无可能恒久的,每一个人终究意识到,父母子女彼此最多只能陪伴那一程、两程,人生的路再长只能自己走,酸甜苦辣再重只有自己尝。目前为止,我所能构想到的唯一、最佳的生育子女的理由是:我希望人生迎接新的挑战,这挑战不是家务琐事的,而是自我成长的,深度课题面对的挑战,我已搞定目之所及的我自己,接下来我想搞定更深的、从未看见过的我自己。

离开那面子宫墙,我坐在提回来的被子盒子上,透过木质的波浪粗栏杆缝隙看着楼下彼此交流不断的研究生,里面几乎没有中国人,我感觉到内心的矛盾,我既希望自己和真正不学无术的留子划分开距离,但当没有一个中国留学生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的内心却又感觉到一种悲哀。我怎么可能和他们真的划分开来呢?我怎么可能把自己和中国人或留学生这两个标签中的任何一个划分开来呢?我想划分出去的不过是我身体里未被命名、却已被微微看见的一部分自己。

我双手托着腮,看楼下每一个人都说着、笑着,手里拿着香槟,一百多支香槟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像是无数的香槟在说话,我看见其中两个人笑着交流,看见他们手中的香槟比口中的语言更直白地传递着信息。

我提前离开了这里,到大厅却听到大提琴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到对面的大礼堂里,问他们晚上是否有表演,是否需要门票,他们说是的,但应该不需要门票,我原以为这是一场音乐会,便开心地坐在几个印度女人身边,因为中国和印度关系不错,你看,谁说政治对生活没有影响。印度人是打在一起的,他们彼此之间似乎都相互认识,且热爱交流,我左边和右边的耳朵从未停止过印度电影的声音,却莫名觉得可爱和悦耳。坐在我右边的女人似乎是这个群体里最受大家爱戴的人,她眉心间有一颗菩萨痣,这里的印度学生都时不时找她问东问西,在她右边坐着的是一个极美的印度女人,浓密的黑发,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皮衣,紧致的五官,标准的鹰钩鼻像是用2B铅笔重重地勾勒出她冷硬的个性,我却忍不住地看她,好看,一种气质独特的好看。

正当我用心感知印度香水的馥郁时,高高的穹顶下、广阔的木地板上出现了两个穿着舞鞋的女人,她们的脚尖轻快得像蜻蜓,身体灵动得像蜜蜂,她们跳着、踢着腿,现场的小提琴和大提琴微微伴着奏,她们在排练。

这居然是一场舞会!她们跳的是盖尔舞!

今天中午我去参加了盖尔语和盖尔文化的学习,当听到老师哽咽地说曾经盖尔语是不允许被正式使用的时候,感觉到大英帝国的野蛮,这简直是对人类文明的强奸,殖民就是强奸,我恨人类的这部分历史,我一定从未投胎过这些时期,如果有,我一定像《勇敢的心》里所描绘的那样战死沙场、守卫自由。

伴随着紧密的小提琴和弹奏的大提琴、竖琴和风笛,浓烈的凯尔特音乐瞬间高密度地燃烧开来,六位身着黑色短裙、肩披一条苏格兰格子布的人出现在舞台中心,她们跟着音乐的节拍轻快地跳着、三人聚合、三人散开、两人聚合、两人散开、转圈、跳跃、踢踏、花步,我感受到民族文化的质感,那是任何一种现代舞蹈都望尘莫及的最原始的生命力的表达,那是人类先民对生活的最大礼赞。

剧烈的掌声后,所有在场的观众都被邀请一同跳舞,这是我只在云南跳过类似的群体舞蹈,重复的音乐节拍,转动的大圈,固定的四组动作,持续互动的两到四人,我仿佛置身于《泰坦尼克号》Jack带Rose参加底层派对的场面,同样的音乐风格,同样的舞蹈状态,那是真正的跳舞,那是灵魂在跳舞。真正的舞蹈不是谄媚的,即便谄媚的对象是自己也是谄媚,但凡把自己的身体动作置于被观察者的位置,而非是自由的随性而动,舞蹈和灵魂就都被收窄了。舞蹈是一场欢庆,手舞足蹈是一种自然,规定什么好看、什么规矩,正如规定人脸如何才是完美同样没有意思。最好的舞蹈是给活着的人带来最大幸福和快乐的舞蹈,而人类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和一群人自由地手舞足蹈。是的,我好幸福。

上次和一群人自由地手舞足蹈是上个月,那时和高中的组员聚餐,饭后在街边给他们抽牌,辉哥抽到了跳舞这张牌,在读完牌义后我放开音乐,带着大家一起开始跳舞,我们笑着、跳着、把手拉成一个大大的圆圈,转着圈圈边跳边笑,那一刻我们把什么都忘了。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可以的话,全人类一起手舞足蹈吧,那才是我们的本质。

在整个场子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跳舞的时候,中国人几乎没怎么跳,我看到其中几位特意穿着华丽的礼服,化着完整的妆站在观众席侧边,一个人负责打光,一个人负责拍照,拍完不断地查验照片是否美丽。女孩们,为什么站在天堂门口忙着拍照?听说昨天还有一场舞会,也许你们已经享受过天堂?

幸福的是我,在来到苏格兰的第四个晚上,我终于拥有了暖和的被子。

幸福的是我,我还有几十年余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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