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器雲華03‧初見‧茗晴》

白當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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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器雲華|不是選擇,只是錯過。

一器雲華|不是選擇,只是錯過。


《一器雲華03‧初見‧茗晴》

李茗晴推開那道厚重的木門時,迎接她的不是什麼撲鼻茶香,而是一種混著木質、紙墨與時間的靜氣——那種「不說話也不尷尬」的空氣感。

她報上名字,店員笑了笑,引她走過長廊,進入最裡頭那間包廂。

時間是下午兩點四十七分。

包廂四面皆為木格窗,光線溫柔地灑在桌上的深色紫砂茶具上。兩人份的茶杯與點心已經擺好,右手邊的座位上,一位身形適中的男性正坐著。他穿著灰藍色襯衫,袖口捲至手肘,眼鏡後的神情沒有過多情緒,像是剛闔上一本書,等著對話開始。

他見她進門,站起身,點了點頭:「李小姐吧?我是林雲華。」

語氣平淡,聲音不重,沒有遞手、沒有打量,也沒有什麼「今天妳穿得真好看」的輕浮寒暄。

只是很簡單地說:「請坐。茶剛泡,還能喝。」

她坐下時,手指碰到杯邊,是剛剛好的溫度——不燙、不涼,恰到好處。

他沒有問她的工作細節,也沒提「怎麼會來婚介」這類早就預設的話題。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妳平常也喝茶嗎?」

她笑了笑,「偶爾會喝一點,朋友聚會的時候比較多。我其實更愛咖啡一點。」

他點頭,沒表情波動,隨手替她添了杯茶——先倒自己的,再倒她的。

「這家茶不會澀,後味帶點果香。喝不慣的話可以不勉強。」

她低頭淺啜一口,果然柔潤無澀,有種意外的溫順。

「妳工作忙嗎?」他又問。

「還好,節奏算穩。學校制度完善,壓力來自行政層面比較多。」

他點頭,沒多說,接著問了一句讓她愣了下的話:

「今天妳過來,家裡人會不會很緊張?」

她一時沒預料到這個問題,但也沒閃躲。

「我媽……其實一直都希望我能『穩定』下來。」她笑了笑,語氣淡然。「只是這兩年,她也累了,不太催了。」

林雲華聽著,只點了點頭。

「我爸媽不在了。」他說,「沒人催我,我反而催自己了。」

這句話說得輕,但她聽得出那份接受後的平靜,沒有悲傷,只是一種踏實過頭的誠實。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說不上風趣,也談不上討喜,但卻有一種讓人不想逃的穩定。他的話像第二泡的茶,沒了第一口的刺激,也不至於淡到無味,剛剛好,不逼你表態,卻又讓你不能忽視。

她一邊聽他說,一邊想起兩年前的自己,還在和前男友拉扯:「妳為什麼不能多等我一點時間?」

眼前這人不是來拖時間的。他也沒要催促什麼。他只是坐在那裡,很安靜地留出一個空間,讓她自己決定要不要靠近。

包廂內的茶已換過一次熱水,點心各咬了一口,桌面整齊得像沒人碰過。

話題緩緩從工作流到生活,再輕輕繞過關鍵的「婚姻」、「期待」、「條件」,就像房間裡有頭大象,兩人都看見了,卻沒人伸手去碰。

直到林雲華忽然輕輕笑了一下——那種「其實不該笑,但還是想笑」的自嘲:

「敏姐跟我說,我那張婚介照片太嚴肅了,說嚇走不少人。」

他推了推眼鏡,語氣坦然:「我不太懂拍照。平常的照片不是開會就是通行證,突然要我拍一張『我是個值得認識的人』的照片,我還真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

他說完,眼神很平靜地看著她。

「所以妳願意來見我,我真的很感謝。」

這話說得太得體,得體到讓人起疑。

李茗晴忽然覺得有點不耐。

那話語完美得像一封申請書——準確、無懈可擊,但也讓人想問一句:「那你真正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她沒有立刻回話,只是低頭喝了一口茶,緩了緩,放下杯子後才抬眼。

「我其實蠻訝異你願意見我。」

她語氣淡淡的,比先前冷了一些。

「我三十三歲,婚介裡已經算大齡了。你比我小,條件又比我好太多。你還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真的很意外。」

說到「給我機會」時,她嘴角露出一抹近乎看不見的諷刺。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知道這話會讓氣氛變得沉一點——但她故意的。

因為她太清楚,這樣的局裡,如果她不先開一槍,就只能一直站在被審視的位置上。

她目光很穩,像一張沉靜卻堅硬的弓弦。

「你知道的,像我這樣的女人……很不受歡迎的。」

屋內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鳥叫聲。

林雲華沒有立刻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好像在權衡些什麼,然後說:

「我不是在挑人,我是在選擇能不能坐下來一起過日子的人。」

他說得不高調,卻像早已在心裡打磨過無數遍的真話。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收斂了些,像是有點累,或者只是習慣性地降低情緒密度。

李茗晴沒有立刻接話。

她知道這句話是真話,不是裝,也不是算計。這是他給出來的一點點「他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放鬆的痕跡。

那一瞬間她沒有軟下來,但她的防禦確實鬆了一小節。

她忽然想到:或許他也不是裝,只是他太知道別人怎麼看他,所以一切才小心到像是演。

她沒有再說話,只低頭喝茶,這一次喝得慢了一點。

對話不知怎地繞到了休閒活動的話題。

李茗晴笑了笑,語氣微揚,有些調侃,也有些試探:

「爬山、高爾夫跟品茶……這三個詞放在同一個人身上,好像有點……難以想像?」

她用的是一種「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知道你在編形象」的語氣。

林雲華沒生氣,還順著她的話接了下來,聲音平穩如常。

「打球是順便的,應酬時才會去。主要還是爬山。」

他放下杯子,微微抬眼看她:

「爬山是一個人的對話,跟喝茶很像。」

接著,他問:

「李小姐平時除了看書之外,有喜歡什麼戶外活動或者運動嗎?」

她沒立刻回答。

這不是一個單純的問題,她聽懂了——這句話裡藏著的是「妳的身體是否還有為未來留餘地?」的暗槍。

但她不躲。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語氣平靜到近乎冷淡的精確:

「以前會游泳,現在比較少,學校那邊晚上佔用得多。週末有時會去健身房跑步,不特別固定,和季節、工作有關。」

像是這答案早已準備好,只等今天有人來提問。

「你這樣常爬山,應該對膝蓋壓力蠻大的吧?三十多歲開始,軟骨就開始退化,應該會有感吧?」

她反刺回去,毫不留情。

這不是關心,而是:「我知道你也老了,只是不講而已」的冷鋒對刺。

這場對話,不是戀愛,漸漸像是兩把刀在燭光裡磨鋒。

林雲華微微一愣,然後笑了。

「妳說得對,我前陣子的確開始吃軟骨素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各自喝了一口茶。

茶已經不是第一泡了,味道淡了一些,澀味開始浮上來。

這一泡茶,不再柔和,而是開始帶出真實的底色——

就像他們兩人一樣:面具還戴著,但眼神開始透真。

等到茶喝盡,林雲華放下茶杯,很自然地站起身。

「李小姐,今天謝謝妳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他語氣依舊節制,卻明顯比最初多了一些人味。

「我很喜歡這次的見面,也……很喜歡妳的名字。」

他停了下來,笑了一下,補了一句:

「像是清晨窗邊的一杯茶,很美,也很讓人清醒。」

李茗晴挑了挑眉,沒閃躲,也沒轉話,只是迎上:

「深夜數甌唯柏葉,清晨一器是雲華。」

她嘴角輕輕一翹。

「林先生的名字也很有茶香,像是取名時就拋棄了酒精和咖啡因的誘惑。」

兩人對望一眼,彼此都笑了。

不是那種愉快的笑,而是一種彼此旗鼓相當的默契。

末了,這場會面到了尾聲。兩人自然走到門口,腳步不快。

等到門外,他才像是剛想開口。

「要不要——」

李茗晴已經轉身,語氣平靜,卻明確:

「茶很好喝,謝謝你請客。回程我自己搭地鐵就好。」

他沒勉強,只點頭:

「那我就不送了,路上注意安全。」

她頷首,轉身走進人群,沒回頭。

林雲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然後才緩緩轉身,回到茶館。

地鐵月台邊,風裡帶著一點灰塵的味道。

她站在那裡,手機握在掌心,母親的名字亮在對話框最上方,未讀兩條。

她盯著那名字一會兒,指尖懸在螢幕上方,原本想滑掉,但最後還是點了開來。

【媽:怎麼樣啊?有沒有希望?】

【媽:你也老大不小了,別總挑三揀四。】

她吸了口氣,把畫面拉下,點開輸入欄,想了幾秒,輸入:

【媽,人是很好,就是好過頭了。你覺得人家有可能看上我嗎?我都比他大一歲了。】

她盯著那行字,想起剛剛離開茶館時的心情,不是懷疑對方,也不是自卑。只是突然很清楚地知道:

「這種男人都很好。好得像那些我看不上的,也像那些看不上我的,都一樣好。」

她沒再多想,把訊息送出,沒等母親回覆,就把手機收回包包裡。

地鐵燈光從隧道盡頭亮起,風先一步湧上月台。

她站直了身子,裙擺輕晃。

像剛從一場仗裡走出來的人——沒有傷口,也沒有勝利,但還活著,也還能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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