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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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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的繁華古代,華盛頓的近代開端

歐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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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已經抵岸,只是乾隆還在他的百寶箱裡走不出來。

乾隆死於 1799 年 2 月 7 日。華盛頓死於 1799 年 12 月 14 日。乾隆六下江南、華盛頓總統就任,一個玩盡奢華,一個啟動世界。同一個時代的兩個男人,一個住在紫禁城裡寫一隻鳥、兩隻鳥、三隻鳥的詩,一個站在費城力推歷史上第一部成文憲法。一個說「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另一個說「We the people」。

他們不會相遇,但同處地球的兩端。並同死於 1799 年。

乾隆的古代,是前朝的延續:站在歷代帝王的肩膀上,命人修《四庫全書》,將天下知識收編於冊。那不是知識自由,而是服從。清帝國地大物博,卻怕人民有太多提問,怕書裡藏有異議,怕民間思想不為皇帝而寫。乾隆道:「天下太平,萬邦來朝。」他把北京想像成是個世界的中心圓,自身是唯一的主人。清帝國是靜止的河,時間禁止被雕改,亦此,乾隆錯過一連串走向近代的時刻。

華盛頓的近代,是世界意料之外的開端。一個不願當王的的他說:「不能信任一個權力太大的人,包括我。」他的國家是實驗性質的美國:如果人民作主,國家會如何?華盛頓寫下遊戲規則,他不蓋宮殿,且簽約守約並允許後代修約。華盛頓的一生向前移動,寫在羊皮紙上、等待移民一筆一劃續寫近代。

一個龍袍之身登上南巡御舟,另一個穿布衣跨過特拉華河。兩個人,不曾交會,一個正要結束帝國,另一個正要開啟世界 。乾隆活在古代,卻在近代來臨的前一時刻,用盡一切想拖遲那一刻。華盛頓活在近代,卻不斷提醒人們:一切隨時會崩潰。乾隆以為自己代表文明的巔峰,可以拒絕英國使者馬戛爾尼來朝。看不見的是,那艘從大西洋出發的船,不只是來求茶葉的——它也是來敲門的。近代已經抵岸,只是乾隆還在他的百寶箱裡走不出來。

華盛頓知道,他開啟的是一場沒有答案的實驗。不迷戀掌聲,也不依戀權力,主動退下總統一職。他比乾隆弱小得多,但華盛頓選擇不成王,而成為一個可以被替代的人。這才是近代化的秘密:可被替代的人,才能創造不可替代的制度;而以為自己無可替代的皇帝,最終只能與他的帝國一起煙消雲散。

乾隆用金色包裹過去,把清帝國釘在牌匾上,未來只是複製的現在。華盛頓的國家永遠有問題爭辯,未來永遠在投票中被討論。若讓這兩個男人同行,乾隆會嫌棄美國太亂、街市太吵、市民太沒規矩;而華盛頓會在紫禁城裡看見富麗、卻也嗅到某種窒息。乾隆大概都無法理解,真正讓一個帝國消失的:不是它的紫禁城,不是它龍袍亮不亮麗,而是清帝國願不願意轉向。乾隆留下讀不懂的碑,華盛頓留下保障公民的紙。前者刻字封存世界、後者一紙憲法開放美國。兩個人死於 1799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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