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灯火
夜幕未降,天色却比墨还沉。
青玄宗的上空,乌云翻涌如怒海,天空裂出一道道猩红的缝隙,仿佛苍天睁开的血眼。在那撕裂的罅隙中,有雷光凝为网,有咒文如烙铁般缓缓旋转,宣告着天罚已降。
山门早已不复昔日清幽,灵气失控,灵脉逆转,苍翠山林崩毁大半,一座座宫殿如废土般倒塌燃烧。血流顺着台阶蜿蜒而下,低阶弟子一个个面色痛苦,体内灵力自爆,哀嚎不断。他们四散奔逃,挣扎着避入尚未崩塌的藏经阁、灵药殿,却依旧无法躲过天象反噬。
“这就是你们拜的活菩萨?!” 一名弟子跪在血泊中,指着天际嘶吼,“她许的愿,凭什么要我们来偿命?!”
凌朝旭手中执剑,咬牙强撑着布下避难结界:“快!去后山结界!结界还未破——咳,快带他们走!”
“可是凌师兄,外头……”
“听我的!!!”
他挥剑劈断飞来的雷霆,转头却只见弟子又倒下一个,炸成一朵血花。
——他明白,天罚,不是他们这些人力所能挡的东西。
就在此时,一声极轻的铃响,在万籁俱寂与雷鸣轰隆中,诡异地清晰起来。
“叮铃——”
风雪止了一瞬。
那是凌霁霄的铃铛。
凌朝旭猛然抬头,只见风雪中,宗门东侧的悬崖边,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而来。
她的身影在飞雪中显得那样孤独,又无比坚定。
她走向那处高台——那是他们曾并肩看云海的地方。如今云海不再,唯余裂天劫雷、崩山狂风,还有被血染红的残阳。
她的衣袍被风卷起,簌簌作响。手中铃铛轻响,她像是踏着时光而来。
她轻轻地开口,那声音仿佛穿过了万年的风雪与哀嚎,清晰地传入所有的耳朵里:
“只要我死,天道便不再惩罚你们。”
她的眼神温和又坚定,仿佛早已与命运和解。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向她,却谁也动不了。
——她便是这场祭献的最后之刃。
风雪中,他披着白色斗篷,手中死死攥着那只铃,眼中映出的是那一抹白影立于风口的身姿。
“……姐姐!”他声嘶力竭。
凌霁霄没有回头,只是闭了闭眼。
她站在山巅,一如当年轻狂意气的年少模样,只是如今满目苍凉,身后是宗门断壁残垣、同门血流如河。
“姐姐!你回来做什么!”凌朝旭终于冲破风雪,扑到她面前,拽住她的衣角,浑身战栗。
“你明知道自己回来会引来——!”
“……引来更多毁灭。”她替他说完了,语气却出奇的平静。
“可这不是你的错!”他红着眼大吼,“你被迫的,是天道疯了!你为什么还要——”
她轻轻捧住他的脸颊,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风雪落在她睫毛上,一片苍白。
“我曾许下誓言。”她轻声,“若有一日,天道因我而乱,便由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可你明明——你可以不回来……”凌朝旭声音颤抖,“只要你不出现,天罚或许就只是一场传说……”
她摇头。
“我不能让所有人为我陪葬。”
他终于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凌霁霄脸上带着释然的神情,她一脚一步,站在最高的山台。设下结界,转而望着天。
就在此时,那只铃铛再次响起。
凌朝旭穿过结界,踏着雪一步步逼近。
他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几乎咬出血。
“……你要怎么做?”他的声音哑得不像样。
她没有回头,仿佛不忍见他那双眼。
“我会以神魂自缚,引雷阵吞噬。”她淡淡道,“只要天道感知到我的魂灭,就会收回这场天罚。”
他愣住,手指微微发颤。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嗯。”她终于转身看他,眼神温柔:“我知道。”
他攥紧铃铛的手缓缓松开,那只铃铛落在他掌心轻晃,响声颤抖如心跳。
“……我来。”凌朝旭低声说。
她一愣,眸光轻颤:“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神情悲怆而温柔:“你说过,要死在我手里。”
“那如今,就由我来送你,姐姐。”
她看着他,忽而笑了。
笑中有泪,有诀别。
“……好啊。”
天雷终于汇聚,雷网如天倾。
她站于阵眼之中,神魂离体,灵力凝聚。雪白长袍被狂风卷起,仿若神魂欲散的残影。
他缓缓举剑,一步步走上前,天地寂静如雪落。
她轻轻点头,轻声呢喃:
“来吧,阿旭。”
而后——
就在那剑将落未落的一刹那。
“姐姐。”
他低声道,语调像年少时那个软软的小男孩,
“……对不起,我骗你了。”
长剑一转,雷灵反噬,他将锋刃——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血溅在雪地上,也染红了他腕间那条褪色的红绳。
“阿旭!!!”她瞳孔骤缩。
天罚之锁随之砸落,天地震动!
神魂感知到“愿力终结”,天道应声收回雷罚。
她跌坐在雪地上,抱住他早已渐冷的身体。
血洒在雪地里,像梅花落满白地。
他眼神已虚,只用指尖颤抖地抚上她脸颊。
“姐姐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说,要成为剑,为你开路。
“其实那天,你陪我练剑时…我就觉得,我的愿望实现了。
“不是你死了,愿力才了断。”他声音轻得像雪落,“是我知道你曾为我活过…这愿,才真的圆满。
“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希望下次,是因为开心的事情而笑。”
他笑了,雪落在他眼睫,安详如眠。
——风雪止息。
她抱着他,泣不成声,仰望苍穹:
“你说,你要送我去死。”
“可最后,是你,让我活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阿旭……”
他的躯体化作点点光辉,消散于这天地间。